“其实,也不能说是远,直线距离不算远,就是地方比较小,又有个工业园区,也没有开公交或者接驳车。清明的时候才有接驳车。路线挺绕的。”
白晓问道:“那要不先坐地铁或者公交到附近,再打车吧?这边打车过去会不会很贵?”
“还好吧。也差不多。”成曜随口回答,“主要是它位置比较尴尬,工业园挡在外面,地铁、公交都是到工业园门口的,那个工业园又很大。它都靠近江边了。”
白晓还是有些本市地图概念的,成曜这么一说,她就明白过来,奇怪问道:“怎么会在那里开一个公墓?”
“谁知道呢……”成曜叹气,“妈就是跟着她那些小姐妹去买的。我觉得这东西一开始是想搞诈骗,后面七拐八绕的,真给开公墓了。不过那边的墓是好一些。我之前还想过要不要给爸妈迁坟,或是在那儿再买两处,后来还是——”
“算了”两字还未说出口,成曜就微微仰头,眺望前方。
他们已经快走到公墓大门了,前面就是树葬的区域。
鳞次栉比的树干大多只有两手合围粗细,倒是枝叶非常繁茂,还被修建成了统一的弧形,远眺过去,也能称赞一句漂亮。
里头有人正在落葬,也有人祭扫。大声的嚎哭已经停止,只余下轻轻啜泣声。
因为禁止烧纸,墓园内并没有烟雾缭绕,但免不了有愁苦的家属借烟消愁。
香烟的气息不算浓重,却不像是时有时无的哭声,而是一直在树林间飘荡。
“怎么了?”白晓问道。
“不,没什么。”
“那我们走吧。”
“嗯。”
成曜收回了视线。
……
福寿园如成曜所说,位置极其偏僻,偏僻到了让人心生疑虑的地步。而里面的墓穴也如他所描述的那样比仙鹤公墓要好一些,甚至能称得上豪华。
宽敞的过道让成曜和白晓能够席地而坐,宽大的墓碑几乎将两人的身影挡住,墓碑与墓碑之间也有小灌木相隔,形成一个稍微有些私密的空间。
白晓对于自己公婆的生活也非常关心,静静听成曜讲述她不在的这三十五年发生的事情。
没有电影电视里的惊心动魄、曲折离奇,成曜所说的不过是鸡毛蒜皮的生活小事,可白晓依旧听得津津有味。
成曜看着她时而微笑、时而皱眉,忍住也跟着笑起来。
他很从容地回忆从前。因为身边多了一个人,那三十五年的漫长时光变得不再枯燥乏味,那些生活中平凡的点点滴滴也变得精彩起来。
周围林立的墓碑和它们投下的阴影、遗照上苍白的面容都没有给成曜带来阴寒感,只因为有一具温暖的身体靠在了他身上,与他肌肤相贴,呼吸相闻。
成曜的叙述在中途略微停顿。
白晓适时地递上矿泉水。
成曜喝了一口,仰起头的时候,视线却是不由自主地飘到了前方。
他的视线穿透了层层墓碑,却是没看到半个人影。
风吹过,只有他们买来放在墓碑前的花束飘出澹澹花香。
“后面开出来是良性的?”白晓问道。
“嗯,良性的,都不用做放化疗。”
“那太好了。”白晓感叹道。
“崔阿姨可不觉得好,还非要做化疗。那些小姐妹劝她,她儿媳妇也劝她,说得嘴皮子都快磨破了。人家医生也烦了。”
“后来怎么办了?”
“医院不给做,只好出院咯。后来就跑到庙里去了。”
“啊?”白晓震惊。
“整天烧香拜佛,家里面一天到晚都点着香。还捐了好些钱。碰到什么日子,还要专门住在寺庙里面。还吃素了。”成曜放下水瓶,“时间长了,就不怎么跟她们那个小姐妹团来往了。”
“那也好,妈没跟着去就好。”
“是啊,还算好没被带着去烧香拜佛。”成曜吐出一口长气。
“你那段时间肯定担心了吧?”白晓挽住了成曜的手臂,和他十指相握。
成曜看着白晓手上的戒指,点了下头,“我有段时间每天都往家里跑,经常跟爸说,让他盯着点妈妈……”
这么说着,成曜的视线又飘向了前方。
……
整齐排列的墓碑之中,有一点猩红。
夹着烟的手搭在曲起的膝盖上,动作闲适。那只手上,却有指甲疯长出来,如灵活的蛇,探触墓碑上的刻字。
指甲描摹着墓碑上的字迹,像是闲极无聊,打发时间。
落到最后一划时,不经意地用力,就见墓碑上多了一道不易察觉的刻痕。
倏地,指甲收了回来。
那人身体后仰,头靠着墓碑,好整以暇地抬手,抽了一口烟,吐出的烟雾喷在了墓碑遗照上,遮掩住了遗照,也遮掩住了他年轻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