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了两日到底还是懒怠,繁漪倚着隐几听着她们说话,眼神不着痕迹的打量着姜沁月。
一身半旧的天水碧的薄薄袍子,衣襟交叠间,一层层往里是淡蓝与水蓝的中衣与里衣。亮银色的暗纹捧着大朵大朵的紫菀花影,衬得那张容长脸深沉而沉静。
她的五官算不得多美,却是十分耐看的。眉眼肖似侯爷,多了几分英气,本该是爽利高傲的性子,然而此刻笑语晏晏颇是讨人喜欢的同时,眼神流转间是却是深沉与谨慎共存。
这样复杂而矛盾的神色就好似她如今在夫家的处境,出身高,偏不得长辈重视。
没办法。
高嫁了皇家嫡出大长公主与国公的郎君,即便婆母是好性儿的,也得处处守着君臣的规矩。自不能同寻常高门世家的媳妇一样,撒娇卖痴一番便能常常出门了。
这回能出门还是请示了大长公主,来给前阵子小病了一场的女儿求平安符的。
繁漪却晓得她的出现绝对不会只是为了请平安符。
且大长公主的儿媳出身皆是高贵,淮阳郡主的女儿、一品大将军的嫡女,还有一位回贺翁主娘娘为嫡长媳压着,哪个不是千尊万贵高她一截儿。
更因着,姜沁月入府六载膝下只有一女。
丈夫要儿子,她铆足了劲儿却生不出来,过了第三年只能咬牙给丈夫纳了位良妾,偏生那良妾是个好生养的,三年接连生了两胎双生子。
孩子们虽寄养在她膝下,喊着她母亲,到底婆母和丈夫还是不满意没有嫡子。坐胎药喝了一碗又一碗,都喝木了,偏偏没有动静。
是以,她在夫家可谓步步小心,事事谨慎,晨昏定省更不敢稍有懈怠,察言观色自不能少,哄人高兴的功夫也得有,哪里还敢端什么侯府嫡长女的身价架势呢!
遥遥又想起姜柔同她提起过的,在姜沁月的满月礼上,她那位正经婆母的忠心女使来大骂侯爷负心薄幸,最后还一头碰死在席面上。
想来,文氏没少在她面前提起她满月礼尚发生的一切。
姜沁月也是自小活在她婆母的阴影下。
文氏是在提醒自己的屈辱,更是让这个女儿潜意识里的厌恶慕氏女了。
繁漪默默的叹息,女子在这世上总是艰难,偏偏文氏死前还要把怨怒都交付给了她。
姜沁月啊,在夫家举步维艰,还要分出心神来对付她们。
当真是辛苦了。
沁韵亲热的挨坐在繁漪身侧,时不时替她换去凉下的茶水:“嫂嫂身子还未好透了,这样坐着会不会觉得累?”
繁漪轻柔而笑,端了她递来的茶盏轻轻呷了一口:“不会,听你们说话可比我一个人有趣多了。容妈妈盯的紧,想寻个什么做做也不成,只叫躺着。独个儿的时候就是听着更漏滴答了。”
沁韵狡黠地眨眨眼,故意道:“昨儿大哥哥回来瞧我们都在,那逐客令下的好是委婉。可明明是大哥哥自己说了,希望咱们来陪嫂嫂说话的呀!”
沁雯的目光落在红泥小火炉上,热气袅袅落在她眼底,迷蒙如山雾,优柔了娇美的神色。
缓缓觑了她一眼:“大哥哥可没说喜欢被人打扰他同嫂嫂独处的时光。”
沁韵仿佛恍然大悟的长长“哦”了一声:“看来还是我这做妹妹的太不解风情了。”
繁漪面上微微一红,一副无奈模样的抚了抚额道:“你们两个,越发油嘴了。”
沁月落在繁漪面上的目色微微一动,笑意温婉而亲和,眉目一转道:“如今瞧的多了,将来在夫婿面前才能更懂风情不是。”
小姑娘们面上绯红,到底面子薄,忙是扯了别的话题来说。
正说着笑,闵氏从外头来,被皎皎日头晒了一脸通红,晴云忙绞了帕子给她净面,又端了碗冰酪子给她:“二奶奶是打哪里来,脸都晒红了。”
闵氏擦了脸,吃了两口凉意下肚,坐在冰雕边上扑了好一阵的凉风,又问了繁漪累不累,才缓缓道:“方才遇见了个朋友便一同说了会子话,回来的路上又被拖着听了一耳朵的活戏,一耽搁便拖到了大日头下回来了。”
沁月看了两人一眼,旋即抿了笑意打趣道:“生怕暑气扑着儿子,一回来便往咱们这儿跑,哎哎哎,真是不心疼咱们呀!”
云岚嫁进来的时候沁月已经出嫁,但两人认识也是数年了,倒也亲近些。
而元隐要比沁月小了两岁,是以云岚还得叫她一声姐姐。
云岚杏眼儿微微一瞪,嗔道:“我这还想着长久不见姐姐了,一回院子就听门上婆子说你来了繁漪这儿,便是巴儿巴儿的赶过来,这还不领情了!”扬了扬手中水色的绢子,作势就要起身,“得得得,我还是把暑气散散再来吧!”
沁月忙是把人拉住,陪了笑意又一通“好妹妹”的叫着,“都是当娘的人了,还这么小家子气。都赶上跟你儿子一般大了。”
说起儿子,眸底有一瞬的黯然,转而又抿了好奇问道:“云岚不是爱热闹的人,能把你留住,看来这戏定是精彩的很。快说说,咱们也都听一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