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有须臾的凝固,慢慢的又如薄云舒缓开,是无比柔和的,像是山涧潺潺流淌的浅浅清溪,有薄薄的水纹起伏,一圈圈的扩散开来,又在刹那里归于平静。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淡淡道:“她竟比我还早寻到你。”
女使的语气十分轻盈,眼底的光亮便仿佛她在绝境里抓到的意思光明,那光明来自主子的恩赐:“比您早,早很多,早在侯爷还未从外放之地回来前,早在五公子起杀心之前。”
他徐徐吁了一口气,遇上微寒的空气,凝起淡淡的白雾:“若论布局下棋,可真是少有人敌得过她了。这一步步走的,可真是漫长,却也高明。还以为一个华阳长公主已经是个异类,倒不想咱们姜家也得了这么个女诸葛,还是琰华福气好啊。”
女使笑眯眯的,与她凌厉的字眼极是不符:“若无公子今日姿态,您会好好活着,不过三夫人便不会活着见到夏日的第一缕晴光,无声、无息。至于主子一心护着走到今日的七姑奶奶,那本经书上沾染的东西就会出现在她的身体里。”
好容易排除万难才成为了夫妻,能光明正大的在一起,却要永远失去生育的机会,为了后嗣还得亲手安排了女人到丈夫的床上,看着丈夫与旁的女人亲热生子,一个又一个。
这对一个女人来说,无疑是最残忍的。
而让好不容易得到一心所盼的她又再次跌进痛苦里的人,还是自己的亲兄长,沁雯会恨繁漪会是必然的,却也没办法原谅他的“背叛”。
被妹妹恨,母亲因他而死,这样的惩罚远比直接毁了他更有意思,也更狠辣。
女使继续道:“可三公子帮着姜元靖也不是一两日了,不会就这么轻易的调转立场的。而三公子您也很清楚,哪怕是为了拉拢当时有中馈之权的三夫人,我家主子也一定会护着七姑娘,替她争取到那桩婚事的,不是么?”
得了行云馆帮助的三房,怎么看都不会成为姜元靖的盟友。
可这个姜家最聪明的人啊,就偏偏躲在暗处执棋,想看看这个家里谁才有资格与他一较高下。
元庆眼眸微垂着,缓缓扬了扬眉:“她倒是什么都看穿了。”
女使微微一笑:“公子利用人心的本事很厉害,可公子还是错估了我家主子的心性,她可从来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她不喜欢杀人,可有什么能比看着自己的敌人发了疯的想赢,却永远赢不了来得痛快呢?今日主子来让奴婢提醒您,是因为马上就要收网了,希望公子能赶紧将自己摘干净了。”
“这是我家主子的诚意。”
他似乎很惊诧一个女使敢这样评价自己的主子,亦或者,在看不到的时候,她暴露在自己人面前的面孔就是自然而不加修饰的吧?
静默间,他却无法将她那张温柔的面孔与心狠手辣这样的词汇联系在一起。
终究,他还是不够了解她啊!
“她何时发现的?”
女使回答的很快,显然对此她也一清二楚,深得主子的信任:“在雯姑奶奶出嫁的那一日。”微微歪了歪头,“那是三夫人掌中馈后第一次办席面。自己亲生女儿的婚礼,怎么会那么马虎到连小憩处被白蚁蛀空了都没察觉?偏巧就在婚礼当日的一大清早被女使一脚踩断了地板?”
“白蚁蛀空木材的速度是非常快的,以防客人受惊受伤,必然是要换院子。那时候该安排的都安排下了,能拿来做小憩处的也只有对面昭和院了。隔壁不就是连着男宾的小憩处么!叶妈妈很懂得适时为主子解困呢!”
他点了点头,和缓含笑,美丽的面容在月华下有拈花看尘的娴雅姿态:“亏得我们还以为叶妈妈那颗暗棋藏的深,却不想早就暴露了。”
女使娇憨的眉目深而澈:“主子说了,她不是天生的慧者,要掌控全局,唯有比你们更早一步去察觉!很不巧,她的暗棋亦是无处不在,府里的野兽想披着人皮无声无息地游窜么?不可能!”
他徐徐一笑,举杯敬遥遥明月,敬她:“告诉你主子,一切会按照她的布局推进。我就等着为他们庆祝胜利的那一刻吧!”
女使歪了歪头,眼眸笑弯成了一湾新月:“很高兴我的主子又有了一位聪明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