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夫人面上的温和有一瞬间的讪讪,旋即认真道:“郡主这话妾身委实不懂了。既然是做错了,致歉难道不应该吗?郡君打人、那么多双眼睛可都是看着的。”
亦舒温然而笑,却含了不容反驳的口吻道:“看见就是事实了?以为谁开口快,就是谁赢了?到底是谁诅咒谁,是谁在喊打喊杀,我们也都听得一清二楚!金夫人说这话,可真是把人都当傻子了么!”
姜柔又道:“就前几日才判了个案子,子杀父,无罪释放。因为深查了才晓得,做父亲、做儿子的暗地里是如何虐待妻子孩子、虐待自己父母的。这种不杀,难道等着被他折磨死么?竟还敢攀扯上太子爷,你们想暗指什么?一个个,胆子不小啊!”
吕夫人抬手捂着心口,露出摔倒时手腕上擦破的一块破皮殷红,以显示自己是被欺负的无助立场,微微扬起的脸上“不容污蔑”的表情,是对亦舒指摘的无奈,又是对皇家的敬畏。
愤然深叹道:“我一介深宅夫人懂什么朝政之事,能有什么暗指呢?你们竟把我与那种杀人犯相提并论!太过分!何况,这话原也是扶风郡君说出口的,你们问我,我便直述相告而已,怎倒成了我的诬蔑之言了?”
吕献不是把激进和嚣张放在面孔上的人。
低调的为人处世让他能在暗处冷静观察、细心分析,自然晓得慕繁漪此人心机深沉,不好对付,而为她开口的这些人,也没有一个是简单的。
妻子不甘心娘家和外祖家倒台,多有怨愤,他自然懂得,所以他一向劝解她要冷静,不要轻易和那对夫妇对上。
然而妇人就是妇人,以为自己年纪沾了优势,在后宅颇有手段,便可轻易对付得了人家。
可他也知道妻子并非是会轻易失去理智之人,会失控到当众“咒骂、杀人”之语分明是精神已经被慕繁漪刺激到了崩溃的程度。
这一局,到底谁算计谁,显而易见。
她慕繁漪就是在等一个机会,让所有依仗李照、心有怨恨的人不敢轻举妄动么!
偏偏妻子沉不住气寻上了门,很好被她逮住了机会!
先发制人,眼瞧着是沾了上风,安知她慕繁漪是不是早有陷阱等着他们来跳了!
吕献转眼的瞬间,只觉跌进了一泊深不见底的深渊寒潭之底,明明是夏日暖风炙热,却有冷冽入骨之感。
心下一跳,明白今日若是处置不好,恐怕吕家便真要有灭门之灾了。
他一把按住了妻子指出去的手,忙是朝着禁宫的方向深深一揖,恭而敬之:“都是妇人胡言乱语,太子殿下是储君,辅佐陛下处置政务一向是极公正的。”随后又忙是同繁漪致歉,姿态极其谦和,“内子冲撞了郡君确实有错,还请郡君宽宏大量,原宥她这一次。某回去一定好好教训,万不会再犯!”
琰华面色稍霁,沉沉道:“吕夫人冲撞郡君之事,郡君不是气量狭小之人,咱们可揭过不提。”
吕献立时致谢道:“多谢姜世子与郡君娘娘宽宥。”
琰华却不打算就此叫散,清冷的语调似秋日的绵绵细雨:“不过,吕夫人与吾妻到底为何发生冲突,还是说说清楚的好,没得出了张家的大门传出什么不中听的来。既伤了你我两家的和气,还叫张家担了待客不周的名声,吕大人,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吕献目光暼了妻子一眼,眼看着是逃不掉一顿难堪了,也只能点头称“是”。
吕夫人不明白丈夫为何这样的态度,但见他递来的警告,那是她从未见过的厉色,还是收敛了姿态,暂时不语了。
姜柔慢慢踱着步子绕着吕夫人走了一圈,不紧不慢道:“李照那罪人一心算计扶风,折腾出了个碎喉案来栽赃嫁祸,最后算计败露被陛下贬为庶人!你的母亲是李照亲妹,从堂堂县主成了庶人,而你,从出身高贵到如今罪人门户的出身,你还能好心恭喜扶风?”
即便女眷不问政事,郎君们也不愿意与之谈论,但碎喉案闹得大,死了那么多无辜之人,哪有不知道的,人群里边有被害者的家人、亲戚,一时间看向吕夫人的眼神便不善了起来。
“好心?怕是、恨不得撕碎了郡君才好呢!没杀了李照那贼子是陛下仁孝要顾及先帝的情面,却不代表世上没有因果报应!”
吕夫人哪里听得“因果”二字,面色刷的惨白如纸,整个人控制不住的开始发抖。
众人见着,只以为她在心虚,少不得要猜测一下那桩碎喉案与吕家是不是有什么干系。
吕献仔细观察着众人的神色,不意事情竟会发展成这样。
尽管不是落罪,但在同僚间造成的影响怕是不好啊!
与李照有亲戚关系已经让他们的处境显得艰难,若是再被人防备着恐怕有些事便要更难办了……
姜柔接了凤梧递来的镂雕小叶紫檀折扇,慢慢摇着。
微微偏过头,不屑的暼了金夫人一眼,脑后玲珑花枝的半钿坠下的精致柳叶纹流苏随着她的语调悠悠起伏晃动:“至于你,你娘家、孙家本就和慕家有仇,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