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这么一直听她哭、哭、哭……从嚎啕大哭,直到抽气哽咽为止。
最后,等庆莳的情绪稳定了些,他才闷闷地说:「好了,庆莳,现在,能……放开你的手了吗?」
庆莳想起了,就是昨天。
昨日,一如往常,她像个什货郎一样,把所有在大栅栏街︵注一︶上买来的东西,全扛在肩上,带回在喜雀胡同的家。
有二十斤的煤。
近日冬天极冻,她后娘怕冷,少不了炭盆。但后娘又想省去那给小驴车运煤的两个铜板,所以庆莳每天都得背回二十斤的煤。
有两大陶锅的糖蒜与甜酱什香菜。
后娘早食吃棒面粥,一定要配那粮食街上着名的久酱园的酱菜,而且要求日日新鲜,所以庆莳也得一次次吃力地抱回家。
有一长壶满满的热豆汁儿。
后娘就爱喝这铁门胡同里的豆汁儿,绝不喝别的,她一样认命的,来那遥远的铁门胡同的小摊,排队买豆汁儿回去。
这样的行程,几乎是庆莳每天都得跑的,不论晴天还是下大雪,绝没有例外。
而这过程中间,又被多少狗仗人势的歹人欺负,那更是庆莳想都不敢回想的。毕竟这些人都知道,她是多么不被疼的孩子,欺负一下,不会被说话的。
庆莳的父亲王大班,在正阳门外的东边、喜雀胡同里经营王记油铺。
庆莳是王家的长女,但从七岁那年开始,她就不曾过过千金大小姐的生活。
她父亲把她当成十个伙计学徒般在用,要她任劳任怨地做、做、做,一直做下去,好似要她做完这一生一世,还完什么前辈子的冤债,才肯罢休。
她每天的狼狈样,她都记得。
煤篓的粉屑,把她的棉袄弄得黑糊糊的。
裤子湿了半边,因为背着煤篓的身子摇摇晃晃的,摇掉了半瓶热豆汁儿,腿都给烫麻了。
卸下煤篓的腰,更是一时半刻直不起。因为……腰闪到了。
可她没有因此而得到体谅。
天寒地冻的,回家后,她还是被后娘罚跪在垂花门外。
她激怒后娘的原因,是因为她回来迟了。背着二十斤煤的她,脚步慢,冻天把酱菜与豆汁儿都给弄霜了,搞得后娘完全没了食欲。
但庆莳不争,她怎争得过后娘呢?
这十年来,她只是不示弱。
她是不哭的。
她觉得,要是哭了,就是对这些人示弱。
话是顶不了几句,但是,骨子里的尊严,她还想保住。
她是这么努力着的。
罚跪前,她提着后娘不要的豆汁儿,先来到了后罩房后的一处小花园。
这个小花园,是当年母亲与她最爱流连的地方。
在这漫长的冬天里,无花无草的此地,只有那株梅树,是她的依靠。
站在游廊上看着那株昂然挺立的梅树,庆莳的表情软下来了。她走到梅树下,吃力地蹲下,挖了一把雪,敷在被豆汁儿烫伤的大腿上,一阵麻疼,让她的脸终于有了表情,很苦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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