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沈同听说了一个传闻,说在废厂一带的荒草丛里挖出了九只右手。虽然这只是个传闻。
“体面是得意时候的朴素,是失意时候的倔强,不是所有人都能叫体面人的。”沈同说。
“哼,”李睿从鼻子中发出一个鄙夷的声音,“你是没有受过什么生活的捶打,所以说起话来才这么轻松。人饿的时候看着泔水都觉着是香的,体面这两个字是靠自己拼尽全力挣来的,不是是个什么人都能撑得起的。”
“你吃过泔水呀?”沈同把脸凑到李智旁边。
“跟你在一起以后我吃的还少么?”李睿再次露出他温和又恬静的笑容。
随着门口明显沉重的脚步声,马刚被李智带到了门口。马刚依旧面相和善,灰白的胡须被打理的很整齐,黑色西装在他健硕的身体上显得各位有力。而他也是为数不多的打着黑色领带的来客之一。
在见到李睿的一瞬间,马刚立刻深深的鞠了一躬,这让李睿的心理有些慌乱,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回以鞠躬,但就在他发愣的时候马刚有力的身体恢复了直立。他一米九七的身高让李睿不得不抬起头仰视他。
马刚似乎也察觉到了身高差,他刻意略微弯下背,让他和李睿的身高差看着没有那么突兀。
“睿总,节哀顺变。非常感谢您邀请我来参加令尊的追悼会,这是我万没想到的,您还记得我。同时也能让我有最后一个机会向令尊说一声谢谢。”说道这里在马刚温和的脸上出现了明显的悲伤,“我的命运,是因为令尊才发生了改变,我现在的一切也都是因为令尊才能拥有。请让我继续守护与令尊和令堂之间的友谊,并将这份我十分珍重的友谊传递到您的身上吧。”马刚又一次鞠躬。
李睿想伸手把马刚扶起来,可他刚抬起手,马刚就像老电影里的黑手党一样托起李睿的手,行了吻手礼。之后他又恢复到刚才的姿势,右手虔诚的放在自己的胸口,说,“令尊是我在主里的‘引路人’,是我的牧者,让我重新找到了自己的方向。他的离去让我也犹如痛失兄父。我知道,您会比我更加哀伤。因而我再次请您节哀顺变。”马刚的语气很庄重,也很紧张,有几句话的时候声音明显有些颤动。这让李睿更紧张,若不是沈同站在自己身后可能李睿已经怂的双腿发软,要找地方坐了。沈同不仅给了他勇气,也让他不得不保持理智和意志力控制着自己。在马刚面前李睿无论是身形还是状态,都像是个随时会被捏死的小学生。
“谢谢,马总,您永远是我们最亲密最宝贵的朋友。”李睿扯出一个生硬的笑容说。而这种生硬却让马刚误解为是刻意控制着自己的哀伤,反倒让马刚更加尊敬了。
“感谢您能在今天这个时候还安排了单独见我的时间,我会一如既往的全力支持您和您的家人。请您务必驱使我,有任何需要都请您像令尊那样交给我,我必竭力办到。我知道您今天很忙,所以就不再占用您更多的时间了。我先走了,请您务必不要与我生疏。再见。”马刚再一次向李睿鞠躬,这让李睿有了想后退一步的冲动,但他强撑着没有。
“我代表我的家人一同感谢你。”李睿说。
在李智的陪同下,马刚离开了房间。退出房间的门口时,马刚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擦去了眼角的泪水与额头上细小的汗珠。不知道他和李睿哪个更紧张。看着马刚离开,李睿长出一口气,几乎是瘫软着坐回他的单人沙发。他伸出抖动的右手给沈同看。沈同下意识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却是稳稳的。
“好吧,是个体面人。”沈同说。
休息了一会儿,李睿恢复了平静。他和沈同还有李智一起来到广场,和一些后来的客人问候打招呼,寒暄几句,接受来客的安慰。在李智的引荐下,李睿与原属于他继父的生意伙伴和朋友一一握手。李睿本身自带的淡淡忧郁气质使他看起来很得体,像一个克制内敛的合格继任者,更像一个接过家族重担的孝子。几乎每个人都觉着李睿将会是这个家里下一任大家长。
沈同跟在李睿和李智的身后,他明白李睿背影里的孤单与落寞。因为沈同有着强烈的感觉,李睿离这些人越近就离自己和同睿越远,只是葬礼让这中孤单与落寞的伤感看起来并不违和。他知道李睿会觉着这一切并不和他有关,但他却只能融入其中并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创业的时候李睿说他不愿意成为提线木偶,而此刻他的身后正在被绑上一条条细细密密的线。沈同看着却什么也做不了。
穿过人群,来到黑色顶篷下,走到林夫人的座位旁。沈同看到美芽手里端着一个被放满各种食物的餐盘,她冲沈同苦笑了一下,这显然是坐在她身旁的林夫人的杰作。沈同也只是无奈的摇摇头。因为据他所知,还没有哪个他认识的人能改变他干妈已经认定的想法。
李睿安静的坐在林夫人身旁,托起她的一只手,安静的分享着她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