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还是缘分不够,纵然谢玄陪了她近百年,两人依然没有走到一起,卫夜不愿被世间伦理纲常枷锁,而谢玄却无论如何也不能放下他的家族,也许,当作知己好友相伴一生,对他们二人来说,就是最合适的选择了。
等卫夜人过中年,天下颠覆了姓,华朝建立了,史上第一位女帝悍然登基,举世哗然!
郗家简直惊喜得无可无不可,本以为家族已经没落到底,连世家门槛都够不上了,谁知却一举成为天下之主,整个国家的疆域,更是司马朝的两三倍大,哪怕将郗家的所有后人都册封为王,也填不满这锦绣江山啊!
更何况,如今那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还是名女子,女子,哪有男人名正言顺呢?说不得,他们这些郗家的男人,就有机会……
事实当然不如他们臆想的那般美妙,郗灵心征战沙场多年,早已心硬如铁,当初不见郗姓族人出面相帮,反而指责她谋朝篡位,乃逆臣贼子——呵,既然不曾共苦,又岂能同甘,想必他们也不稀罕她这个逆臣贼子挣来的家业了?!
郗灵心连自个亲爹亲娘都没追封,更别提封赐王爵了,唯有郗家长房添了几个侯伯爵位,没有封地,干领俸禄的那种,说到底,郗家堂祖母也没亏待她,好好儿把她养大了,不然她也等不到姑姑来接她了,几个堂叔虽然不及大堂叔能干,却也够得上封侯拜将了。
郗家人失望得几乎疯魔,却谁也没敢闹,这一位可不是前朝那种无可奈何被世家拿捏在手中的傀儡皇帝,数十万北府军牢牢地握在她手里,连前秦那位雄主苻坚都被她拉下马,建康的顶级世家门阀都被整治得不敢吭声,他们又算老几?
郗灵心的强硬专横,第一时间按下了本该隐患不断的郗氏族人,随即册封谢瑍为皇夫,将谢家牢牢地绑在了自己的战船上,第三年,生下皇子,满月即封为太子,一招稳住了被她拆散了手中实权几乎要狗急跳墙的世家门阀。
郗家人,唯有卫夜,郗灵心坚持要封她为大长公主,却被卫夜拒绝了,她知道灵心的心结,想要为她出口气,其实,都这把年纪了,司马道福也在年前去世,连那位最悲催的皇后女儿也没有生下来,还有什么可争的?
郗璇最后还是求上了山,为了王献之日渐孱弱的身体,当初的脚伤给他带来了无尽的折磨,而寒食散的侵蚀,也让他的健康每况愈下,时至今日,整个人几乎失去了当初绝众超群的非凡气度,显得阴郁而疲倦。
他乍一看见卫夜时,那双沉沉的眸底骤然燃起了一簇明亮的火焰,然而随后注意到始终不离卫夜左右的谢玄,那簇光彩倏忽间消失无踪,整个人变得更加沉默黯淡了。
这么多年来,关于郗道茂和谢玄的桃色逸闻上至皇帝权贵,下至贩夫走卒,几乎无人不知,谢家新族长卸甲归家,不肯续弦,不愿归家,固执地守在碧螺山上一个小小的别院内,据说是要钻研玄学道法,但只要是常去法自观的香客,便能在法自观观主身边发现此人的身影——便是最端方的人,也无法不把他们二人联系到一起。
当今圣人和谢家上下对两人的关系都乐见其成,这两人却好似有种旁人难以理解的默契,朝夕相伴,偏偏不提成亲。
王献之不可能没听过关于郗道茂和谢玄的流言蜚语,却没有任何立场去干涉,昔日焦不离孟的兄弟,当中隔着一个心爱的女人,隔着一段理念彻底背离的岁月,再次相对时,已经无话可说。
卫夜帮助王献之戒了寒食散,治好了脚疾,与别的病人并无二致,恰是这份别无二致,让王献之彻底心死,在卫夜的面前,蹲下来痛哭失声,像个受尽委屈的孩子!
“阿姊,对不起,对不起,我后悔了,我该死,我居然弄丢了你……如果有来生……”
有来生又怎么样呢?记忆中的郗道茂决绝不亚于她,倘若原主在此,怕是也不想将今生的孽缘再延续到来生——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吧!
卫夜毫不动容,默然收拾好手中的金针器具,转身打开门走出去,门外,两鬓霜白的谢玄正微笑着迎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