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定国听得一愣,犹豫一下道:“这是您家里的粮食啊,与关中外人何干?”
主家直起身子,捶捶腰道:“瓜后生嘞,你以为蓝田县境内这些年为什么没人饿死,还收留了一大群流民?
这全县的粮食最终是要统一安置的。
就像我家,今年收成好,留足了家里吃的口粮,其余的全部要卖给粮库,粮食多的地方要补贴粮食少的地方,粮食少的地方要负责修沟渠,服劳役,如此,才能让全县乡亲都吃饱。
至于我家吗,我家比别人家也就多一些银钱罢了。”
李定国幽幽的道:“这几年关中大灾不断,粮食卖贱了对您不利啊。”
中年汉子奇怪的瞅着李定国道:“你这后生怎么说话呢?粮食金贵还能金贵过人命去?
陕北就是活生生的例子,那里的人就是只顾着自己活,不管别人的死活,富裕人家趁着大灾荒,低价买人家的地,买人家的牲口,买人家的娃子,他家倒是富裕了,那些原来有地的人家地没了,牲口没了,娃子没了,还怎么活哟。
没饭吃,人总要活命吧?没粮食的就去抢劫有粮食的,那些富裕的人家有一个逃出去的吗?
你看看,这几年下来,陕北一带还剩下几个人?
这就是不给穷苦人活路的下场!
穷苦人饿死了,他们也被穷苦人杀光了。
我们蓝田县可不干这蠢事。
我们县尊首先烧了自家的借据,然后第一个把自家的粮食拿出来充公,又求爷爷告奶奶的跟全县富户讲道理,让他们把粮食捐出来,我家也捐了六十担粮食。
结果,那一年,蓝田县人虽然都在饿肚子,包括我都在饿肚子,饿归饿,可是呢,没人饿死!
整整一个冬天,我们全县没一个人闲着,上到胡须都白了的老太爷,下到可以提篮子搬土的娃娃,豁出命去修渠,储水。
你猜怎么着?”
中年汉子说的激动,想起那一年的壮举腰板挺得笔直,为了能说的更加痛快,还知道卖关子了。
李定国自然是个识情知趣的,连忙道:“怎么了?您快说啊。”
中年汉子这才笑嘻嘻的道:“来年开春,蓝田县还是一滴雨没下,可是咱们水库里有水,水塘里的水也是满的,又有水车一干物事,再加上我们冬日里搬冰块进了田地,硬是湿了地,大旱年间地里墒情不减。
种下去的种子,如期发芽,且没有撂荒一块地。
这贼老天啊,惯会欺负软蛋,见收拾不了我们,一场场的雨水也就下来了,那一年,我蓝田县大熟!
我捐出的六十担粮食,县尊来年夏收后硬是还我一百担粮食,还奖励了我新粮食种子,有了这新粮食,我们再也不担心这贼老天不给我们雨水了。”
李定国瞅着这个中年汉子流露出来的骄傲模样,也不知怎的,羡慕的厉害,这样骄傲的感觉,即便在他攻破襄阳城的时候都不曾有过。
“县尊是个什么人啊,能干出这样的事情。”张国凤也听得目瞪口呆忍不住问道。
“那年,我家县尊刚刚八岁!”
“八岁?”李定国也忍不住叫了起来。
中年汉子豪迈的大笑道:“我家县尊岂是凡人能比的,他老人家可是野猪精下凡!
小子们,猪是什么?
猪是家中宝啊,你看看家字是怎么写的,一个屋子底下是不是有一头猪才算是家?
蓝田县就是因为有了我们县尊这头猪,才成了家。
这可不是我信口胡邹的,而是关帝庙的道爷亲口说的,只要我们县里的这头猪还在,我们的家业就不会倒!
好在我们县尊年少,我这一辈子可以平安过去了,儿子,孙子这一辈子也没差,最好我家县尊可以长命百岁……啊呸,一百岁怎么够,最好长生不老!”
张国凤听中年汉子把云昭吹得神奇,忍不住道:“我听说你们县尊家里以前也是强盗,还不讲理。”
中年汉子冷冷的瞅了张国凤一眼道:“看你娃娃年轻,就不跟你一般计较了,以后在蓝田县不要说这些话。
大乱的年月里,姓云的当然有当强盗的,我家县尊八岁怎么当强盗?也不知道是那个畜生在传我家县尊的闲话。
记住了,云氏是蓝田县玉山脚跟下的良善人家!
至于脾气暴躁?
手底下一群人都是蠢货,还有一大群只知道敛财屁事不干的衙役,再加上一大群吝啬的财主,县尊脾气不暴躁怎么压得住?
就这,县尊都忍着没杀人,还要我家县尊怎么办?
好了,干活!”
中年汉子说着话居然来了气,低下头,手下飞快,野猪一般拱了前去,不一会就超出李定国,张国凤好大一截。
“定国,你说这家伙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张国凤也有些生气,如果在别处,他能立刻把这家伙的脑袋砍下来。
李定国悠悠的道:“昨晚那个婶婶说的没错,地里的庄稼说不了谎话,这几年我们走过的地方多了,你在哪里看见过这么一副场面?”
张国凤直起腰看看一望无际的麦田,叹口气道:“还真的没有见过,如果我们也有这么多的良田,我就不想四处征战了。”
李定国笑道:“会有的,我们一定会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