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他因为坠车受伤,的确是昏迷了,可经过后来的颠簸,以及一声声“代王死了”的吵闹,约半刻钟后,他其实又渐渐醒了。
可醒了又如何?
很快弄清楚自己处境的代王倒宁愿自己还昏迷着,又或者,干脆此前就直接摔死过去。
也不知是因为被横放马背俘虏的屈辱,还是因为耳边那一声声凄厉悲壮的“临终呼喊”,又或者是因为皇图一梦终成空的悲伤绝望。醒过来的代王,没有挣扎,没有动弹。
他只是仍旧垂着头,默默瞪大眼睛,眼泪从他的眼眶中滚落。他便将视线随泪珠移动,而后一点点在心中细数,泪珠砸在地上溅起的每一片泥灰。
一片灰,两片灰,三四五六片,七**十片。
片片终究又还都化作了尘泥。
最终,宋熠他们俘虏了代王、付子恒,以及最后的那一名代王亲卫。
马蹄踏过南熏门外被鲜血染红的土地,韩元紧接着下令:“速整队形,驰援城门洞!”
城门洞处的反军至此已成一片孤军,内有刘天中率精锐仍在不懈抗敌,外头又来了这样一支才刚刚立了功,杀了人,正煞气满满的敌军。
内外交击,岂能还有幸理?
当昌平帝终于力排众议,狠狠驳斥了弃城而逃的“良言”,带着最后负责守卫禁宫的一批禁军来到南熏门处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城墙上,一个个反军俘虏被紧紧捆扎,靖军兵士们对着他们或默默悲愤,或怒声斥骂。
而城门洞这边,残乱的尸体从门洞里一直延伸到城门内。
刘天中带着数量已经不多的禁军残兵,就站在一地狼藉中,一忽儿哭,一忽儿笑。
此情此景,既残酷,又怪异。
昌平帝与众臣看到这样一幅景象,是真的有些懵了。
为了实现最快速度的“御驾亲征”,皇帝仪仗便着实摆得匆忙。
除了前方还有数百禁军开道,昌平帝御辇所处位置,在这支队伍中可以说是非常靠前了。
御辇有九尺高,昌平帝居高临下,又位置靠前,当下甚至能很清楚地看到刘天中脸上涕泪纵横的狼狈。
就很不符合他堂堂大将军的威仪。
不过眼下这个情况,大将军威仪不威仪的,倒也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大战呢?
大战结束了吗?
不是说城门已经被攻破?可眼下这些人是在做什么?
昌平帝双手紧紧握在御座旁的把臂上,一时连呼吸都有些轻了。他仿佛是猜到了什么,可近日连番的打击却又使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
他甚至有些畏怯,以至于他满心疑问,却竟然一个字都问不出口。
昌平帝御辇后众臣的心情则更加复杂。
同样是因为来得匆忙,这些臣子们或有心随驾,或无奈被挟裹,总之最后的结果就是,只年长位高的几位老大人在忙乱中捞到了几辆马车可坐,余下众臣却是跟着御驾,腿儿着跑过来的。
跑穿整个汴京城啊,这要在往常,又岂是他们这些文臣能做的事?
可今次,他们却不但跑穿了整个汴京,还做到了以急行军的速度跑穿了整个汴京!
这是什么精神?这是什么奇迹?
文臣们都不想回顾。
毕竟任谁被皇帝威胁说:“哪个敢不跟上,立即斩首伺候!”都不敢不拼命跑不是?
不可说,不可说,说多都是泪。
刘天中哭,他们也很想哭。
郑同铭就是其中最想哭的一个,他今年还不到四十,虽然也是二品高官,可相比起某些胡子都花白了的老大人,他又实在显得太年轻。以至于他堂堂一部尚书,竟也要腿儿着跑全程。
这何止是丢人?
不,郑大人风仪不能丢!
满场惊怔中,郑同铭最先收拾好心情。他整了整因为奔跑而显得有些散乱的衣冠,就迈前几步,朗声说:“这是怎么了?陛下御驾亲征,尔等还不来拜见?”
“……”
刘天中停了哭笑,转头看过来。
其余众人,城墙上下,也都一齐转头。
得得马蹄声响起,城门洞处,更有几名骑士控马而来。
“吁——”
马儿们来得快,停在御驾仪仗前的动作更是利索。
韩元一摆手,众马立止。
宋熠、韩元、程勋等人便翻身下马,肃然下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