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着粗布衣服站在方桌在烛火里投射出的暗影中,不声不响,面如木刻,整个人也跟一根木头一样,没有一点生气。你实在无法描述他五官的特点,因为它们实在是生得平凡。如果有人硬是要去描述它们,也只能是“他生着两只眼睛,一只鼻子,一张嘴巴。哦,那鼻子上还生了两个鼻孔。”
第五郎的平凡,甚至在你扫过他一眼后,都无法记住他身上衣服的颜色。这个人或许唯一能让人记住的便是他的名字:第五郎。
花千放看着眼前的第五郎,气急败坏问道:“那你说,他们怎么来到这里的?”
“现在我又不想说了。”
第五郎又木木地坐回到阴影里,捡起地上的麻绳搭在胳膊上挽绳结。那情状安静得仿佛刚刚拍花千放后背同她讲话的,是另外一个人。
花千放听他这样说,又若无其事地不再理她,本来烦躁的心情就变得更加恼火了,她正欲发作,但是这恼火的情绪迅速被好奇心取代了。
她发现原来第五郎一直坐在角落的黑影中,在一根长得不像话的麻绳上一颗一颗地打绳结。现在他打完最后一颗,看着面前满地的麻绳结,木讷的眼球转了一轮,然后低头往麻绳头儿上系了五个苍鹰利爪一样的铁钩。
千放无法判断他是否在认真专注地在做这件事,她绝不能从第五郎的表情上看出“认真”这两个字,因为第五郎实在是一个木头一样的人。
花千放回头问终四娘:“他在干嘛?”
终四娘答:“他要离开锦城。”
“他现在要去哪里?”花千放问。
“自然是无颜公子要他去的地方。”
“无颜公子要他去做什么?”花千放继续问。
“夫君要去办的事,我们这妇道人家是不能过问的。”终四娘说。
夫妻。
终四娘和第五郎若被谱成曲子,一个是阳春白雪,一个似下里巴人,这看上去完全不搭的两个人居然是夫妻。
第五郎起身拉了拉麻绳,像是在确定麻绳上的绳结是否结实,铁钩是不是结实得绑在了麻绳上,然后他将那些麻绳用力向天空中抛去。
那些麻绳并没有在掉落下来,过了很久,待仰头的花千放脖子已经酸了,她觉得麻绳顶端的铁钩像是勾在了天空的云端。
而花千放却忘了,这地底的锦城是没有天空的。
等她回神时,第五郎却已经不见了。
好快的速度,好利落的身手!
花千放放下手中的酒杯,急急道:“你这酒我忽然不想喝了,我要走了。”
紫色衣衫下一只白若莲藕的酥手急急拉住她:“这地底四通八达,到处都是勾连相通的,这十二扇门之间自然也是相通着的。你可以从地底去到地上任何想去的地方。第五郎要走,那只是第五郎离开这里的方法。你若硬要效仿,我不阻拦你,不过在此之前你要想清楚,从在地面上开始,放你进来的那个人有没有要让你进入到别的门里,否则,如果你一旦误入歧途,你可能这辈子都无法再走出去。”
比起苏小二的忠厚愚钝,仇三月的暧昧玩味,第五郎的淡漠隐逸,这终四娘虽绝不至于对她掏心掏肺,然三言两语句句戳中花千放心中所想,却着实是一个令人喜欢的女子。
“你要相信我绝无恶意,我若是不想让你走,硬留便可。你要知道,你在我终四娘手底下,过不了三招。”
“第五郎是怎样走的?”花千放问。
“自然是攀附着绳结走了。”终四娘答。
“我又该怎样走?”
“你沿着这街道一直往前走,在右边第四个转角处有一条不起眼的羊肠小路,你拐进去走到头有一户人家,然后你去敲那户人家的门。”终四娘妩媚地笑,打开臂弯里青玉酒壶的盖子,用她那只丰腴的手摇了摇壶里的酒,然后仰头一饮而尽。
时间过了很久,久到快要消磨尽花千放的耐性。
终四娘将她白藕般的一节小臂搭在花千放肩膀上,面上两只桃花眼迷离地对她说:“敲门时你必须要敲四下,记住一定是敲四下,一下不能多,一下不能少。敲门声响四声后,定然会有人来为你开门。这是四娘离开这里的方法,你若是信得过四娘,方可一试。哦,你方才进来时,可见过那个人?”
现在花千放觉得,终四娘的美,并不是华贵的布袋娃娃,她的美,是这世间少有的词语可以描绘的。
“谁?”
“没有谁,我只不过随便问问。”终四娘柔若无骨地拭了拭嘴角的酒,放开了搭在千放肩膀的手。
花千放一扬手解下了束发的青布:“娃娃而今身无长物,身上唯一可以赠与四娘的,便是这绑头发的青布,今夕幸得四娘指点,他日若得相见,还望四娘莫要嫌弃娃娃。”
头顶的三千青丝没了束缚,倏然滑落在瘦削的肩膀。散乱的头发随风而动,花千放的脸埋在阴影中,唇角莞尔一笑。
“谢谢。”
待她再抬头时,面上扯出一个三月桃花般的笑容来。
只见终四娘接了花千放递过的谢礼,竟是面色一怔,喃喃自语道:“你是娃娃……”
她抬眼遥望,花千放早已走远。而终四娘这番,花千放亦是不能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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