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句句谩骂是实实在在刺到顾绯猗耳朵里的。
掌印这么记仇的一个人。
却突然找上了谢长生。
能为什么?还能是为什么?
报仇呗。
折磨谢长生呗。
可若谢长生倒了,他们这些人又能有什么好日子呢?
阳萝越想,心头就越是发苦。
心中是从东王公一路拜了西王母。
也不是求别的。
就是求自己能有个漂漂亮亮的全尸。
能装到自己重金求购的檀木小棺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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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的谢长生。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贴身宫女已经筹备好了身后事。
大大咧咧地推门进去,看到顾绯猗正翘着二郎腿看书,用自己能想出来的最亲切的一句话和他打了个招呼——
“吃了没?”
顾绯猗抬眸,看向谢长生。
看清的瞬间,秀长的眉便蹙了起来。
……好脏。
谢长生的袍子和靴子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脸上,手上,脖子上,头发上,全是泥点子。
走路直往下掉渣。
顾绯猗嫌恶地问:“小殿下在泥里打滚了?”
本是想用话嘲讽谢长生一下。
却没想到蠢货根本听不懂嘲讽,还呆呆一笑:“对啊,你怎么知道的啊?你好聪明啊。”
顾绯猗:“……”
顾绯猗越看谢长生越觉得眼睛痛。
索性目光重新落在书上,问他:“咱家听说小殿下今天去了太子那。”
“太子是谁?”
“……太子,谢澄镜。”
“哦,你是说我大哥。”谢长生恍然大悟:“是呀,我大哥生病了,我去看他。”
顾绯猗似笑非笑地勾着唇:“那么,小殿下能否给咱家讲讲,今天在太子府的所见所闻?”
谢长生了然——哦,这是打探消息来了。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未必。
顾绯猗手眼通天,若真想要打探消息,何必找他一个话都说不清楚的傻子来问呢?
难道是传说中的忠诚度测试?
既然想要被顾绯猗罩,谢长生不敢隐瞒。
他选择从头说起。
“今天早上,我醒来,吃了碗粥。”
“正在晒太阳,阳萝说,大哥生病了。”
“我说要去看大哥,阳萝说不行,我说要去,阳萝说不行,我说要去,阳萝说不行。”
顾绯猗听着,眉角抽搐了一下:“……”
“小殿下,”顾绯猗道:“从您到太子府说起就可以了。”
“噢,好。”
谢长生乖巧听话,继续道:“我到了大哥的房子,在外面等了等。”
“往左看,是一个有胡子的老头。”
“往右看,是一个有胡子的老头。”
“椅子上还坐了几个长胡子的人。”
“还有门口,也站着几个长胡子的人。”
顾绯猗抬手按住了额角。
谢长生的话还却还只是刚开了个头——
“……后来我就进去了。”
“大哥他一直在咳嗽。”
“我看到大哥,好开心啊,说:大哥我来了。”
“大哥说:咳咳咳咳。”
“我问大哥:大哥你是不是生病了?”
“大哥说:咳咳咳咳咳咳!”
顾绯猗:“……”
他按在自己额角上的手指用了点力气,无意识地开始小幅度按揉着。
等谢长生絮絮叨叨地说到他哄谢澄镜睡着,又把名叫“阿花”和“阿梅”的两个泥人留到谢澄镜枕边的时候,顾绯猗终于出声打断他。
“行了,可以了。”
谢长生“噢”了一声:“你不要我继续说了,是么?那我可以去玩儿了吗?我还没玩够就被你叫过来了。”
顾绯猗轻点下巴。
谢长生乐乐呵呵地转过身,到门口的时候,却听身后又传来顾绯猗的声音:“小殿下,等下。”
谢长生心里一惊。
顾绯猗为什么改了主意?
是他做了什么?说了那句错话?
不应当啊。
明明刚才顾绯猗听他说废话都听到眼神飘忽了。
谢长生忐忑地转回身,憨憨傻笑:“啊?叫我?”
顾绯猗的目光像是一条冰凉的蛇。
从谢长生的头发丝一路滑到谢长生的脚踝。
满眼毫不隐藏的打量和审视。
以及嫌弃。
谢长生回想起顾绯猗的马车从人身上生生碾过去的情形。
冷汗都从后背上冒出来了。
满脑子都是不好的猜测。
生怕顾绯猗薄唇轻启,下一秒说的是什么——
“无用的人,还是趁早上路吧。”
“天凉了,让皇室九族消消乐吧。”
“小殿下,今年的枫叶好像不够红啊。”
却见顾绯猗掸了掸袖子,说的是:
“小殿下,把脸洗干净再走。”
谢长生猛地松了口气。
……还好,原来只是顾绯猗洁癖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