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箏則脾氣極大,郭靖又不肯處處遷就順讓,儘管常在一起玩耍,卻動不動便要吵架,雖然一會兒便言歸於好,總是不甚相投,此時和這少年邊吃邊談,不知如何,竟是感到了生平未有之喜。
他本來口齒笨拙,不善言辭,通常總是給別人問到,才不得不答上幾句,韓小瑩常笑他頗有南希仁惜言如金之風,是四師父的入室子弟,可是這時竟說得滔滔不絕,把自己諸般蠢舉傻事,除了學武及與鐵木真有關的之外,竟一古腦兒的都說了出來,說到忘形之處,一把握住了少年的左手。
一握了下,只覺他手掌溫軟嫩滑,柔若無骨,不覺一怔。那少年低低一笑,俯下了頭。郭靖見他臉上滿是煤黑,但頸後膚色卻是白膩如脂、肌光勝雪,微覺奇怪,卻也並不在意。
那少年輕輕掙脫了手,道:「咱們說了這許久,菜冷了,飯也冷啦!」郭靖道:「是,冷菜也好吃。」那少年搖搖頭。郭靖道:「那麼叫熱一下吧。」那少年道:「不,熱過的菜都不好吃。」把店小二叫來,命他把幾十碗冷菜都撤下去倒掉,再用新鮮材料重做熱菜。
酒店中掌櫃的、廚子、店小二個個稱奇,既有生意,自然一一照辦。蒙古人習俗,招待客人向來傾其所有,何況郭靖這次是平生第一次使錢,渾不知銀錢的用途,但就算知道,既和那少年說得投契,心下不勝之喜,便多花十倍銀錢,也絲毫不會放在心上。
等到幾十盆菜餚重新擺上,那少年只吃了幾筷,就說飽了。店小二心中暗罵郭靖:「你這傻蛋,這小子把你冤上啦。」一會結帳,共是一十九兩七錢四分。郭靖摸出一錠黃金,命店小二到銀鋪兌了銀子付帳。
出得店來,朔風撲面。那少年似覺寒冷,縮了縮頭頸,說道:「叨擾了,再見罷。」郭靖見他衣衫單薄,心下不忍,當下脫下貂裘,披在他身上,說道:「兄弟,你我一見如故,請把這件衣服穿了去。」他身邊尚剩下四錠黃金,取出兩錠,放在貂裘的袋中。那少年也不道謝,披了貂裘,飄然而去。那少年走出數十步,回過頭來,見郭靖手牽著紅馬,站在長街上兀自望著自己,呆呆出神,知他捨不得就此分別,向他招了招手。
郭靖快步過去,道:「賢弟可還缺少什麼?」那少年微微一笑,道:「還沒請教兄長高姓大名。」郭靖笑道:「真是的,這倒忘了。我姓郭名靖。兄弟你呢?」那少年道:「我姓黃,單名一個蓉字。」
郭靖道:「你要去哪裡?若是回南方,咱們結伴同行如何?」黃蓉搖頭道:「我不回南方。」忽然說道:「大哥,我肚子又餓啦。」
郭靖喜道:「好,我再陪兄弟去用些酒飯便是。」這次黃蓉領著他到了張家口最大的酒樓長慶樓,鋪陳全是仿照大宋舊京汴梁大酒樓的格局。黃蓉不再大點酒菜,只要了四碟精緻細點,一壺龍井,兩人又天南地北的談了起來。
黃蓉聽郭靖說養了兩頭白雕,好生羨慕,說道:「我正不知到哪裡去好,這麼說,明兒我就上蒙古,也去捉兩隻小白雕玩玩。」郭靖道:「那可不容易碰上。」黃蓉道:「怎麼你又碰上呢?」郭靖無言可答,只好笑笑,心想蒙古苦寒,朔風猛烈,他身子單薄,只怕禁受不住,問道:「你家在哪裡?幹麼不回家?」黃蓉眼圈兒一紅,道:「爹爹不要我啦。」
郭靖道:「幹麼呀?」黃蓉道:「爹爹關住了一個人,老是不放,我見那人可憐,獨個兒又悶得慌,便拿些好酒好菜給他吃,又陪他說話。爹爹惱了罵我,我就夜裡偷偷逃了出來。」
郭靖道:「你爹爹這時怕在想你呢。你媽呢?」黃蓉道:「我同她一道溜出來的,走散啦」
郭靖道:「你玩夠之後,就回家去罷。」黃蓉流下淚來,道:「爹爹不要我們啦。」郭靖道:「不會的。」黃蓉道:「那麼他幹麼不來找我們?」郭靖道:「或許他是找的,不過沒找著。」
黃蓉破涕為笑,道:「倒也說得是。那我玩夠之後就回去,不過先得捉兩隻白雕兒。」兩人談了一陣途中見聞,郭靖說到八個穿男裝的白衣女子意圖奪馬之事。
黃蓉問起小紅馬的性子腳程,聽郭靖說後,神色十分欣羨,喝了一口茶,笑吟吟的道:「大哥,我向你討一件寶物,你肯嗎?」郭靖道:「哪有不肯之理?」黃蓉道:「我就是喜歡你這匹汗血寶馬。」
郭靖毫不遲疑,道:「好,我送給兄弟就是。」黃蓉本是隨口開個玩笑,心想他對這匹千載難逢的寶馬愛若性命,自己與他不過萍水相逢,存心是要瞧瞧這老實人如何出口拒絕,哪知他答應得豪爽之至,實是大出意外,不禁愕然,心中感激,難以自已,忽然伏在桌上,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這一下郭靖更是大為意外,忙問:「兄弟,怎麼?你身上不舒服嗎?」黃蓉抬起頭來,雖是滿臉淚痕,卻是喜笑顏開,只見他兩條淚水在臉頰上垂了下來,洗去煤黑,露出兩道白玉般的肌膚,笑道:「大哥,咱們走罷!」
郭靖會了鈔下樓,牽過紅馬,囑咐道:「我把你送給了我的好朋友,你要好好聽話,決不可發脾氣。」拉住轡頭,輕輕撫摸馬毛,說道:「兄弟,你上馬罷!」那紅馬本不容旁人乘坐,但這些日子來野性已大為收斂,又見主人如此,也就不加抗拒。黃蓉翻身上馬,郭靖放開了手,在馬臀上輕輕一拍,小紅馬絕塵而去。
< 更新更快 就在笔趣网 www.biquw.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