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士一记神仙手,轻易就坏了本宫苦心维持的平衡局面。
这口刀似附骨之疽,与本宫体内血肉、命元紧密结合。
当世圣手也拔除不得。
本宫不死,乃是最后避开要害,没让它再深两寸,毁去心根关窍。
下棋对弈错一步,全盘便就难看了,愿赌服输,本宫并非输不起耍泼的无赖。”
白含章讲到最后一句,也不知道想起了谁,忽地扯动嘴角,笑了一下。
“可社稷万民离不开殿下……”
陈规意欲再劝,可被白含章抬手打断道:
“三王入京,自可交托,本宫这几个弟弟都有大本事、好手段。
当得起储君的重担。”
这番话,让陈规脸色大变,他斗胆抬头望向那位殿下。
只见太子爷两鬓微白,好像染尽风霜,甚至腰身都有些佝偻。
乍一看,竟有些风烛残年的衰朽意味。
以四重天的坚固体魄,锁住一身气血真罡。
寒暑不侵,无痛无灾,可保延年寿数百余。
本不该如此!
可谁又还记得,太子爷作为嫡长子,很早就开始跟着圣人南征北战。
也是挽过强弓,降过烈马,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甚至在攻打应天府时,主掌运粮军需之重事。
数次化解陈洪基的劫营断后,放火烧仓的狠辣毒计!
“这二十余年,本宫肩挑社稷,把持神器,实则走得很辛苦。
地方怨本宫夺权收赋,抑世家豪强之勾连错结,
江湖怨本宫禁武立堂,以国法为枷锁,使其不得快意恩仇,
京官中枢的元老功臣,也怨本宫不体恤他们,提拔无靠山的新贵,青眼一辈子难补缺的寒门贫户。
九边留给将种去挣功名,还不够,年年累加军饷,真将自己当成土皇帝。
几位国公个个都讲自己劳苦功高,为朝廷流过血,袍泽死了茫茫多。
可密侦司递上来的折子,堆成山的冤情错案,字字句句都凝聚着家破人亡的动容惨像。
便是本宫的手足……唉!
本宫有时候也厌烦,想做个庙宇里头的泥雕木塑,面对万民众生的乞求呼喊,可以充耳不闻,无动于衷。
都道景朝烈火烹油,可这大厦梁柱生虫蛀,迟早将倾。
只图一时繁华又有何益?
更何况末劫至,四尊临。
谁又去力挽狂澜?
指望文臣武将死国门之前么?
本宫乏了,二十年缝缝补补,世道仍未改易半分。
陈规,你看看这偌大皇城,像不像千年的暗室,未见半点光明……”
白含章双手撑在暖阁栏杆上,夜风吹拂,背影微驼,好似暮年老者。
陈规泪流满面,对于太子爷尽力维持时局,无比感同身受。
放眼古今三千年,哪个储君日夜忧勤,毫无土木、声色之娱?
兢兢业业二十年,未尝松弛懈怠!
“殿下!”
“嗯?”
听到陈规激动的叫声,白含章回过头,却见向来沉稳的东宫近侍激动万分。
这位太子爷顺势转过视线,微微仰首,眺望东天。
炽盛光华灿然夺目,令被乌云遮蔽的皎月明辉都黯然失色。
九大星斗前后连成一线,汇聚成恢弘图景,直似一轮驱散墨色的煌煌烈阳。
皇城内外,尽皆通明!
恰如暗室燃灯,一照即亮!
“谁能料到,北镇抚司初见你,许是本宫此生最好的际遇。
哈哈哈,太古九宸高悬东天……那张寰宇棋盘上,纪九郎你终于有了腾挪之本事。”
白含章久久凝望,而后大袖一挥,转回暖阁当中。
他的眉心,倏然浮现一条细如蚯蚓的隐晦黑线。
蜿蜒绵长,深深烙印,难以抹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