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越没有想过往后的京都会乱成一锅粥,当他在唐攸之亲笔写就的战报奏章上用下自己的钦差印信时,脑海中思考的依然是南线局势,根本不曾料到路敏竟然会在战败后尝试拖他下水。
谢林主动撤退,这并未出乎裴越的意料,最后时刻他全军压上就是逼迫对方退兵。
从始至终,裴越都没有打算要和谢林同归于尽,那样对整个西境战事并无正面的意义,反而会引起灵州境内的恐慌。
等谢林撑不住发出撤退的命令,梁军便可以追击和袭扰,尽可能地扩大战果,这便是裴越当初告诉唐攸之的计划中最后一环。
就在他和唐攸之汇合商议下一步战略的时候,南线的信使带来一个令人震惊愤怒的消息。
两天前,京军北大营在卢龙寨南面与吴军决战,折损兵力近半,战死指挥使二人,统领以下数十人。成安候路敏在虎城骑兵的拼死救援下,狼狈退回古平大营,整个南线战局瞬间接近崩溃的边缘。
唐攸之是沙场老将,一眼便能看出南边的局势已然变得极为被动和复杂,他望着眉头微皱的裴越,淡然道:“谢林麾下的骑兵还有一定的战力,想要彻底打残他不容易,至少在接下来的几年里,北边不会有太大的危险。若是南边防线彻底溃烂,西吴铁骑长驱直入,后果恐非我们能够承担。”
裴越沉默良久。
他能听出这位集宁侯的好意,毕竟继续追击西吴败兵要依靠骑兵,长弓军步卒不会轻离防地,在这样的情况下唐攸之几乎没有后患,只需要裴越在前出力,他坐镇后方自然可以分到一些功劳。然而他没有做出任何那个方面的暗示,直截了当地希望裴越能领兵南下。
这是一个厚道人,而且当初唐攸之敢于应承他那个堪称冒险的方略,本就说明其人与李柄中之流绝不相同。
思忖过后,裴越开口说道:“侯爷,你是否感觉到南线战事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
裴越听出他的言外之意,苦笑道:“侯爷,不是晚辈年少轻狂,如今手里揣着上万人的生死,容不得妥协大意。”
唐攸之摇摇头,正色道:“你不是年少轻狂,而是年少太不轻狂。或许你还有些好奇当初我为何敢一口答应你的计划,因为我早已得到某位大人的嘱托。观你这些年行事,过于老成端正,浑不似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人,反倒像是我们这些久经磨砺的官场老人。裴越,需知慧极必伤情深不寿,你若想走得更高更远,必须要偶尔展露几分少年人的峥嵘之气。”
这番话可谓推心置腹,裴越感激地说道:“晚辈谨记侯爷教训。只是请恕晚辈无礼,侯爷口中的那位大人是否姓沈?”
唐攸之怔了怔,苦笑道:“难怪他说瞒不过你。”
裴越故作惊讶道:“侯爷,连你也是沈大人那一派的吗?”
虽然知道他在逗趣,唐攸之仍旧忍不住纠正道:“我和沈大人都是为陛下和大梁效命,并无派系之分。你刚到灵州时,默云兄便寄来一封书信,将你夸得天花乱坠,我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欣赏一个后辈。所以你提出那个方略之后,我便没有多想,既然他都这般青睐你,我便赌一次又何妨?如今看来,还是他看人的眼光更准。”
裴越轻轻一笑,平静地说道:“晚辈回京后会去沈府道谢。”
唐攸之并不知道这两人之间的具体关系,所以也没有将这句话放在心上,他好奇地问道:“既然不想南下受制于成安候,那你打算如何抉择?”
裴越望着远方滚滚狼烟,并未犹豫太久,坚定地说道:“我要带着藏锋卫继续追击谢林,然后在二百里之外转道南下,去虎城。”
这个答案似乎早在唐攸之的意料之中,但此刻听他说出来,这位年过不惑的军方大人物颇为满意地点点头,旋即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而后他轻声感叹道:“后生可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