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平章身为西府左军机,又是大梁如今唯一的实封国公,身份尊贵,地位崇高。
别说他只是嘲讽一句,就算他指着这些大将的鼻子骂娘,也没人敢跳脚顶嘴。
但他没有那样做,因为他很清楚这些人如此姿态的缘由。
皇帝陛下金口玉言,下旨要三月平贼,京营没有任何后退的余地。当时他也曾出声反对,然而皇帝御宇十三年,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对他言听计从的青年,而是言出法随不容置疑的大梁至尊。
平心而论,山贼的战力不俗,可与京营相比无异于以卵击石,正面对垒不是一回之敌。
问题在于山贼不会给京营这个机会,之前那七八百人四处劫掠,面对京营则是望风而逃。若非王平章将三营骑兵收拢在一起,布下罗网将他们逐一堵住围杀,真要让这股势头蔓延下去,说不准还会发生大规模的骚乱。
如今外面的山贼已经肃清,山里的那些却很麻烦。
大军进山不是儿戏,其中需要考虑的问题方方面面,而且就算决议进山,需要多少人才能在茫茫大山中找到并剿灭那些贼人?
这些京军大将并非真的废物,而是面对那些仰仗天然地利的贼人,颇有一些狗咬刺猬无处下嘴的窘迫。
王平章也清楚这一点,所以没有太让这些人难堪。
堂内此时静得有些过分,王平章深邃的眼神望向左边,淡淡问道:“谈晟,你来说说如何进剿贼人。”
谈晟一怔,不知左军机为何会点名自己,稍稍思索过后,他语调平缓地说道:“国公爷,末将以为当先派精锐斥候进山打探,确定贼人的位置之后再以大军围困,切断他们的逃生之路,然后便可一举击破。”
这是一句正确的废话。
王平章不置可否,又看向魏霄问道:“你的方略呢?”
魏霄倒是爽快许多:“山贼人数不会太多,之前已经折损近千人,所以我估计山中可战之贼不会超过两千。既如此,国公爷可以从京营中抽调出两卫十军,一半从北段入山,一半从南边绮水源头入山,南北齐头并进,逐段清扫,贼人必然无所遁形。再以龙骧卫守住山脉东侧,以骁骑卫守住西侧,这般天罗地网铺下,我不信那些贼人还能肋生双翼飞出去。”
只听王平章对谷梁问道:“你说有人想到破敌之策,其人现在何处?”
谷梁微微欠身以示尊重,然后开口说道:“就在此处。”
他转头看向角落里的少年,面色温和地说道:“裴越。”
“晚辈在。”
裴越起身应道。
“过来。”
谷梁言简意赅,但并未遮掩声音中的亲近之意。
数十道或审视或好奇或凌厉的目光射向角落里的少年。
裴越面色镇静,心中其实有些忐忑。
堂内这些人哪个没杀过人?哪个不曾刀口舔血?
他们的注视自然不同于绿柳庄的那些庄户,这些目光沉甸甸宛若实质,就算不是刻意要让裴越畏惧,也会实实在在地带来压力。
不过迈出第一步后,裴越心中便安宁下来。
他走得不快,一步一步,走得很稳当。
绕了一圈,从门口方向走到十四位京营大将中间,面对静静打量自己的王平章,裴越一丝不苟地躬身行礼道:“定国子弟裴越,拜见魏国公。”
王平章目光古怪,淡淡道:“不必多礼。”
裴越直起身来,气度沉稳。
虽然两侧的目光着实有点灼人,但他在心中一再告诫自己,不可行差踏错。
或许看在他如此年幼的份上,纵然哪里失了礼数,众人亦不过一笑了之,不会真的自降身份为难一个小辈。
但裴越不允许出现这种情况。
既然选择提前踏出绿柳庄,主动搅进这场风云变幻里,以他的性格自然要求自己尽可能做到完美。
王平章望着面前挺直身躯的少年,似乎忘记当初自己曾多次召他,只问道:“谷梁说你有破敌之策,且说来。”
“遵命。”
裴越目不斜视,在一众京营大将面前从容开口,声音清朗动听,毫无怯弱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