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沉珠抱着斗篷从内殿出来时,瞧见张台柳鬓角的几缕乌发被风吹的凌乱,料想已经在外面待了许久。
她快步上前,把斗篷披在她的肩头:「虽是春夜,可殿外更深露重,风又大,娘娘的身子如何吃得消?还是快回殿歇着吧?」
她恭敬地系上斗篷系带,被张台柳一把握住手。
贺沉珠怔了怔:「娘娘的手好冷……」
悬在廊下的宫灯明明灭灭,隐约照亮了张台柳的面容。
那张绝世容颜在今夜看来很是憔悴,一双丹凤眼遍布红血丝,红唇笑起来仿佛透着咬牙切齿的阴森,虽然美貌,却令人毛骨悚然。
张台柳冷笑:「当初年少,他明明与我相爱,却又为了他们顾家东山再起,不惜把我送进宫。那也就罢了,他甚至在我进宫之前骗我吃了绝嗣汤药,他说他嫉妒我睡在别的男人的枕畔,还说他无法容忍我为别人诞下子嗣。」
贺沉珠沉默。
她进宫侍奉这么久,只知道皇后娘娘不能生育。
却不知道,竟然是顾太尉害娘娘不能生育的。
「可他自己呢?他照常娶妻生子,甚至还和元无忧有染,弄了个私生子出来!他贵为太尉,他儿孙满堂,他们顾家枝繁叶茂贵不可言,那我呢?我孤零零一个人在深宫内院,我算什么?!」
话到最后,张台柳歇斯底里。
漂亮的丹凤眼也越发血红,宛如两轮血月,透出蚀骨的恨意。
深宫内苑,夜风渐起,寒凉入骨。
她宽大的袖摆和裙裾在风中摇曳,她的身段那么单薄纤瘦,像是随时会乘风而去。
两行泪水夺眶而出,她突然又哭又笑:「年少时什么也不懂,以为有情饮水饱,以为即便隔着高高的宫墙,可是只要我心里有他,他心里有我,哪怕一年只见寥寥几次面,也能高高兴兴地活下去。然而过了这么多年,我才知道,什么男欢女爱都是骗人的,都是骗人的!唯有权势富贵,唯有把权势富贵牢牢攥在手里,这深宫里的日子,我才能慢慢熬下去……」..
她盯着虚空,泪水像是怎样也流淌不尽。
明明嘴角带着嘲讽的笑容,可她看起来是那么的绝望。
贺沉珠垂下眼帘,不知该如何劝说。
她始终认定,男女之间的感情究竟是不是骗人的,只看那人是否靠谱。
就像她父亲,她阿娘过世那么多年,即使不少媒人登门说亲,父亲也始终没有续弦纳妾,可见父亲对阿娘的感情非常浓厚纯粹。
「我活不下去,他们也别想好好活下去。」张台柳对着明月怪笑几声,「顾准啊顾准,你欠了我一生,除了命,你还能拿什么还?」
她说完,似乎不再有丝毫眷恋,转身进了殿内。
贺沉珠凝视月光下的影子。
皇后娘娘的手段她是知道的,今天受了私生子的刺激,还不知道将来会干出什么事。
怕是要早做打算。
她想着,唤来心腹宫女,低声耳语了几句。
三天之后,请封世子的圣旨下来了。
天子偏疼幼妹,连带着心疼元妄这么多年流离失所,因此大手一挥,不仅封了世子之位,还赏赐了宅邸童仆、金银珠宝。
贺瑶听着春浓的禀报,正从长廊美人靠上探出半个身子舀水玩。
春浓道:「对了,奴婢还听说天子突然病了。」
「突然病了?」贺瑶好奇。
一枚桃花瓣飘零而落,淡青的衣袖垂落在水面,映着桃花,渐渐晕染开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