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妄叼着一根青草,腰间挂着个酒葫芦,斜倚在高高的卷檐上。
放眼望去,洛京城灯火如海繁华喧嚣。
他眯了眯桃花眼,忽而想起幼时的事。
他不记得三岁之前的事了,自四五岁朦胧记事起,他就和一群同龄小孩儿活在凉州的一处深宅大院。
宅子的管事说,是一位宅心仁厚的富商收养了他们这些孤儿,指望他们将来长大后都能成为栋梁之才,为家国做一份贡献。
管事还叮嘱他们,要感恩戴德,要每日为恩人祈福祝祷。
可实际上,并非如此。
他在那处宅子长到九岁,发现每隔半年都有一双少年少女离开。
管事说他们是被好心的夫妻领养了,可他顽劣时从宅院里的狗洞钻出去玩,才发现那些同龄的孩子哪里是被领养,分明是被活活烧死!
富商身边有一位来自西域的巫师。
巫师告诉富商,每隔半年向神灵献祭一双童男童女,可保家族富贵,人丁兴旺,百年不衰。
于是富商派人掳来孤儿,对外美其名曰是收养他们,实则是把他们当做畜生圈养在深宅里,只等他们长到十岁,就拿他们献祭异族的神灵。
他对那衣冠禽兽产生了杀意。
那年他还小,不懂忍气吞声也不懂筹谋算计,只凭着一腔孤勇,握着一把小匕首闯进富商的宅子,结果却被当成小偷抓起来毒打一顿。
可他没死。
他从乱葬岗满地的腐尸里爬了出来。
他躲在寺庙里,靠着偷寺里的米粥果腹,硬生生捱过了那一年。
一年后,他终于逮到机会,再次溜进富商的宅子,把那衣冠禽兽锁在房间里,一把火烧死了他。
他仍旧记得那年大雪纷飞,他烧了宅子拔腿就跑,背后是冲天的火光,他孤零零在雪地里跑了很远很远,直到精疲力尽栽倒在雪堆里。
再次醒来,是被人救到了一处破庙。
是师父救了他。
那个慈悲憨厚的中年男人,不仅抚养他,还亲自教他拳脚功夫。
可好人未必能有好报,凉州大旱的那几年,他散尽家财救济四方,最终却落得个无钱治病活活饿死的下场。
凉州的那些年……
是下在他心里的一场永不停歇的大雪。
孤月当空。
洛京的繁华一望无际,独自卧在屋檐上的少年饮了口酒。
喝得尽兴了,他站起身把酒葫芦挂回腰间。
他弯起薄唇,桃花眼明亮有神,像是顽劣不羁的邻家少年郎,未曾走过山山水水,未曾经历过生老病死,也未曾对谁怀过刻骨铭心的爱恨。
他从怀里摸出一只精巧的丝绸布袋。
他漫不经心地穿过高低错落的重重屋檐,从布袋里摸出一颗颗小金珠,随手抛向路边的一扇扇破旧窗户,像是祭奠恩师。
“要死啊!谁这么缺德半夜往人家家里砸东西!”
“阿娘,是金珠子!是一颗金珠子!阿耶有钱治病了!”
“……”
“媳妇快醒醒,有人往咱们家里扔金珠子!咱们有钱还债啦,不必典当房屋流落街头,你的嫁妆也能赎回来了!”
“……”
月上中天。
元妄站在高高的檐角上。
他凝视远处的郭家府邸,那座府邸修建得端宏巍峨,此刻灯火通明,在皇城背后投落巨大的阴影,像一只矗立在天地间的凶兽,少年在孤月下的影子与之相比,是那么渺小。
良久,少年歪头,唇角带笑,无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