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个案子，是李维在做博士论文时，从一些地方司法档案的资料里翻出来的。

这案情并不曲折离奇，情节也不波诡云谲，影响范围就在府县之间，但若放大来看，它特别具有典型性，清楚地展现出了明代胥吏们的日常生态。

而这正是让人细思恐极的地方，因为它无所不在，无从躲避。你的生活，随时可能处于威胁之中。你辛苦积攒的钱粮，随时可能被啃噬。

也正是从基层至上这种无处不在的贪腐，动摇了明朝的根基。

由于李维讲得太精彩，张夫子非常满意，甚至不要求其他人开讲了，高高兴兴的准备宴席去了。这么快就得以解脱，大家都对李维感激不尽，尤其小美女的目光至始至终没有离开过李维。

“哥，哥，杜芷若一直盯着你看呢。”李垆笑嘻嘻地说。

李维朝小美女看了过去，对方以手支颐也在看着这边的李维，嘴角含笑，虽然面带羞涩，但目光却是大胆的。

李维问小美女是哪家千金？李垆告诉他，杜芷若出身通州大族，家族几代历任通州河官、漕官。这让李维有些震惊。漕运是大明国家的“经济命脉”，通州就是一座因漕运与仓储而兴起的城市。大明每年通过运河运往京、通二仓的江南漕粮规模都在数百万石左右，这些粮食不仅要供应皇室所需、百官俸禄以及军事开支，对于保障京畿粮价、赈灾救济以及公共工程建设都有十分重要的意义，关系着国家命运。

可以说杜家的势力在通州是万家这种商人比不上的，连钱通判都要忌惮几分。

而杜芷若的表兄李三才也是个人物，其家族是通州书香世家，李三才受到良好的教育，小小年纪就精通八股有独得之秘，年仅二十二岁，于万历二年第一次进京参加会试，即高中进士，官至户部尚书。后因与东林党人关系交好，被贬为平民。

好家伙！这位州塾小美女是妥妥的白富美一枚啊。

正感概着，突然一眼见钱贵安要走，李维叫住了他：“蒋知府没想到，小小解粮案牵扯这许多事。他一想，若没人庇护，这些宵小如何能这般嚣张？他立刻责令王主簿来问话。钱公子，你猜王主簿结局如何？”

钱贵安白了李维一眼：“他结局如何，关爷屁事？”

“话可不能这么说。这王主簿心理素质实在太差了。堂堂主簿居然翻后墙跑了。这可真是多少年都没出过的奇闻啊。提醒一下你爹，来日若遇这种事，千万别学他！”

“狗东西！”见自己的爹被李维当众羞辱，钱贵安大怒，忍无可忍，也不管先生还在不在旁边，立刻指使冯瑞尧，“给爷上，揍他！”

冯瑞尧愣了一下，如训练有素的狗一样，讨好地对着钱贵安连连点头，然后突然一拳头就朝李维掼来。

李维退后一步，避开了这一拳。

赵坤一见冯瑞尧真的动手，一把推开他，指着鼻子就骂：“滚球去，一脸衰样！以前李维是怎么照顾你的，你吃了他多少好处，知道不？狼心狗肺的东西！”

“恁你管！”冯瑞尧瞄了一眼钱贵安不善的脸色，疯了一样朝李维冲过去。

“麻辣隔壁的，你丫真敢！不想活了？”

赵坤又高又壮，一米八多的个头，比冯瑞尧足足高出一个头多，优势摆在那儿。看冯瑞尧下手，他动了真火，“轰”的一下把冯捉住掼倒，死死按在了地砖上。

冯瑞尧被赵坤制住动弹不得，就开始骂娘，猛骂，各种难听的泼皮话都出来了。

“没用的东西，丢人现眼！”钱贵安一看形势不利，扭头就走了。

李维叫赵坤住手。赵坤这才放开了冯瑞尧，然后起身，拍拍手：“你要是敢再欺负我兄弟，老子弄死你！”

李垆蹲下来劝冯瑞尧：“你赶紧跟哥道个歉。”

“哥……”

冯瑞尧刚叫出声，李维挥挥手打断了他。

“别！”李维可以接受胆小，但不接受墙头草。“人要想出人头地，让别人看得起自己，自己得先看得起自己，欺软怕硬是走不通的。男人最重要的是要有骨头，有了骨头才不会弯下腰去。”

说完，李维转过身去，揽着赵坤和李垆的肩膀边走边笑：“走，吃夫子的免费大餐去……”

冯瑞尧浑身无力地瘫倒在地，看着李维、赵坤、李垆远去的背影，无比强烈的孤独感攫住了他。他意识到，上元诗会他的选择，是他向着深渊滑落的错误开始，而刚才动手则是再无后悔机会了。

下了学，李维不让赵坤和甄孝跟着，独自去了卫所。说是独自，其实他知道岳善一路都在暗中护他。

万德才的审讯就安排在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