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急,仿佛那催命的魔音,始终在身后挥之不去。
跟在李昌符身边的人越来越少,也不知道是走散了还是死了。但他不敢停留,不敢回首去看。定难军的骑兵如跗骨之蛆般追个不停,从渭北追到东渭桥,从东渭桥追到滋水驿,现在又追到长乐坡。
自己都换了几匹马了,你们还追!若不是中途遇到秦州来的吐蕃骑兵,让他们当替死鬼吸引了注意力,自己怕是早死了。
但如今也差不多了,马力维持不了太久了。
“嗖!”一枝羽箭飞来,李昌符只觉胯下战马腿一软,直接将自己掀翻在地。
数骑快速奔来。李昌符落马时腿受了伤,自知跑不掉了,于是抽出骑弓,打算临死也拉一个垫背的。
朱玫这厮,临阵反水,坏我大事!
邵树德,坐拥两镇,手握雄兵数万,却像个小人一般!之前他研究过征宥州之役,知道这人喜欢策反对手盟友,剪除其羽翼,削弱其势,待敌人衰弱到极点时,再全力出手,不留一点余地。这种行事方法,固然奏效,但在李昌符看来不是武夫做派。
缺了一点——英雄气!!!
“嗖!”一箭飞出,李昌符苦笑,对方马术娴熟,竟然连拉个垫背的都办不到。
蓦然间胸口一痛,雪亮的马槊捅了进来,李昌符的尸体重重地摔飞了出去。
李绍荣在刺中李昌符的那一刻便轻车熟路地松开了槊柄,随后又兜了回来,翻身下马,将李昌符首级斩了下来,大声道:“斩李昌符者,铁骑军李绍荣!”
同袍们惋惜地看了一眼李昌符的首级,暗恨自己动作慢了,没抢到这个大功。
李昌符的首级很快便被送回大营,彼时朱玫正在邵树德营中。
“朱帅临阵倒戈,有大功于朝廷,此番进长安,诛杀田令孜之后,圣人定有褒赏。”邵树德看着披甲而来的朱玫,笑道。
他记得朱玫历史上就是被人倒戈弄死的,没想到这回动作够快,抢先一步倒戈,整死了别人。同时这也给自己提了个醒,这些藩镇军队,一个都不可靠。打顺风仗抢功劳没问题,可若是处于逆境,在还有退路的时候,你可就得小心了。
所谓的联盟,有时候就是笑话。你出卖我,我出卖你,死道友不死贫道,武夫的节操,可千万不能相信!
朱玫看了眼血肉模糊的首级,道:“定与邵帅共进退。”
“还是朱帅知我。王重荣、李克用联兵而来,虽说是友非敌,焉能不防着一手?”说到这里,邵树德压低了声音,道:“王、李二人心思未定,咸阳还有泾原军,这局势远未明朗。朱帅若想得偿所愿,须得圣人倾向于咱们。”
其实,邵树德有时候觉得李克用这人很奇怪。历史上他出兵前说只找李昌符、朱玫等人算账,不惊扰圣驾。待击败二人后,他率军继续西进,然后至长安附近便打道回府了。一个原因是圣人跑路了,第二个原因嘛,朱、李二人也跑路了,再追也没意思。
仔细想想,他出兵的目的很模糊,好像真的只是帮王重荣仗义出手。
再联想到后世王重荣、王重盈兄弟死后,王家几个后生争夺大位,军中推举王重荣养子王珂为留后,朝廷同意,但王珙、王瑶等人不同意,李克用保举王珂为河中节度使。王家兄弟见势不妙,也勾连关中军阀,李克用随即派兵攻入河中,击败王珙、王瑶二人,并帮王珂打退关中军阀。
“邵帅,须得立刻派人前往长安,勿让田令孜挟持天子遁逃。”见邵树德也拿捏不准李克用的诉求,朱玫干脆也不管这事了,而是提出了另一件紧要大事。
“朱帅放下,某已遣骑卒南下前往长安。”邵树德笑道:“长安甚大,神策军又不堪战,根本守不住的,此番定擒杀田令孜。”
长安这座城市也很神奇。国朝以来,不论守军是谁,基本都守不住。
按理来说也是天下有数的巨城、坚城了,其他比你小得多的城池,哪怕没几个职业兵,靠征发壮丁健妇拼死守住的都有,但就长安,哪怕有五万、十万军队,一样守不住。
“邵帅思虑周详,既已安排妥当,某便放心了。今日可南下?”朱玫笑问道。
“自是要南下。”邵树德说道:“然有一事,须得先与朱帅将清楚。”
“邵帅但讲无妨。”
“朱帅须得好好约束军士。广明以来,长安多灾多难,宫室、民宅十不完一,也就近三年来稍稍恢复了点元气。此番入长安,只诛田令孜一党,所得财货赏予军士,然不得扰民。若有此事,某定然要管。”邵树德面容严肃地说道。
朱玫一听脸色有点难看。军士们为何都喜欢进城?能劫掠财货只是一方面,可以蹂躏女子是另一方面,如今你一下去掉了他们一半的“快乐”,朱玫也有点头大。
他也怕啊!别看军士们现在恭敬地叫他大帅,可一旦翻脸,刀子砍向他的时候一点不会手软。
“朱帅,军士们不是天生就要抢夺财货、女子,凡事不能起这个头。起了头,就没法约束了。某昔年只有数百兵,为此就赶跑了不少刺头。这些刺头勇武、敢战,某亦惜之。然左思右想,还是赶走了。这些年,定难军中没有劫掠的风气,某亦竭尽全力为其找来财货,鼓励他们娶妻。军士们并不是不讲理,夏州乏钱帛,某发牛羊充抵,军士们亦肯接受。”邵树德继续劝道:“足食、足饷、赏罚公平,再解决后顾之忧,军士们便愿意听话,愿意死战。”
“靠许诺劫掠,终究不是办法。万一无法劫掠,或劫掠不到充足的财货呢?军士们会怎么样?”邵树德最后说道。
朱玫闻言只是苦笑,道:“知易行难,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邠宁穷困,平日里赏赐便削减了不少,怨气颇大,只能过一天算一天。不瞒邵帅,此番东进,某亦是给军士们许诺了的,万一无法兑现……”
“那边让邠宁军跟着铁林军一起走。”邵树德不容置疑地说道。
此番大战,得邠宁军倒戈相助,凤翔军八千众几乎没几个逃掉的,斩首两千余级,俘三千多人。如此威势,邠宁军见了也很老实。尤其是打扫战场时,见到了双方一线厮杀的惨烈局面,对定难军的战斗力有了深刻认识。
他们,不敢炸刺,心里有不满也得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