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晨曦的光芒,沈忆宸的马车消失在道路尽头,而在场的京师文人士子们,却久久不愿离去。
“沈佥宪最后与少司马的对话,真是尽显旷达不羁,谁能想到这是玉堂官外放的场景?”
“毕生所学当经世致用,可能这就是状元公在以行践言吧。”
“曾几何时,鄙人还怀疑过沈佥宪是否自愿去山东治水,今日所见再无疑问,此乃真正心怀家国天下的文人!”
“见自己明归途、见天地知敬畏、见众生懂怜悯,吾等境界还是差了沈佥宪太远太远!”
京师文人士子的感慨,沈忆宸自然是不知道,他此刻正在马车中与幕僚卞和,商议着到底是走哪条道路前往山东。
“东主,前往山东有三条道路,一是经河北走陆路,二是过通州走运河水路,三是转天津卫走海路。”
“那各有何利弊?”
沈忆宸从未实地走过这些道路,只能寻求卞和的意见。
“走陆路比较颠簸,用时居中,走海路最为平顺,不过绕路耗时较长。而走运河水路可以顺流而下,理论上是最好的方式,但此时漕运秋粮北上,可能会遇到拥堵。”
“走运河水路。”
没有过多犹豫,沈忆宸就决定到通州码头走水路,这也是他曾经赴京赶考下船的地点。
不过沈忆宸选择走水路,可不是为了去怀旧的,而是山东黄河决堤的地点在阳谷县张秋镇,也就是后世聊城所管辖的区域。
正四品的佥都御史就更不用说了,实打实的京官绯袍大员,沈忆宸要是亮明身份打着官衔旗号的话,不敢想象这一路上要吃多少顿接风宴。
这几百公里的路程,恐怕明年都不一定能走到山东。
为了避免麻烦,沈忆宸仅身穿便服自己租船赴任,不打出任何表明身份的官方旗号。
当然现在已经登船了,人情世故的麻烦相对要少许多,但沈忆宸依旧不想破坏规则,并且之前卞和的“血泪”二字,也是让他感触颇深,不想打扰军户们的求生手段。
不过沈忆宸不愿意打扰,并不意味着其他人能体恤军户的生存困苦。大概等候了小半个时辰的样子,后面就出现了一艘官船,船头站着几名吏员,正在大声呵斥前方船只让行。
由于对方船只较大,沈忆宸船上的船老大,赶紧招呼着船工们往河堤紧靠,以免发生碰撞。
与此同时,前方那些搬运货物的漕船,看到后面的大型官船,也只得停下动作撤掉艞板,先行避让官船通过再说。
甚至还不单单如此,就连对向送粮的漕运船只,看到这艘官船过来,都选择了靠边避让,整个运河中央硬生生空出一条航道来。
本来舱房休息的沈忆宸,在听到外面传来的呵斥,以及移动船只带来的晃动后,忍不住心中好奇来到了甲板上。他倒想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能让对向的漕运船都避让,真是好大的架子。
要知道明朝为了保证漕运畅通,有过明文规定“运舟过尽,次则贡舟,官舟次之,民舟又次之。”
也就是说在这条运河上,漕运船只的优先级是最高的,其次是运输贡品的船只,再次是官船,民船是排在最后的。
当然就如同明朝其他条例一样,实际执行过程中往往大打折扣。
事实上在运河中,为皇帝运送时鲜贡品的贡鲜船,优先级是最高的,一路上畅行无阻,其他船只都要避让。
这里面除了贡品因素加成外,还有就是贡鲜船队上会有一名负责太监,谁也得罪不起。
另外官船在大多数情况下,优先级也高于漕船。想想看漕运军户就这不如牛马的社会地位,有胆子去招惹官员吗,还不如老老实实避让。
这也就是为什么,沈忆宸没有打出官船旗号插队的原因,他不想利用自己的权势,做那个肆无忌惮的规则破坏者。
后方的官船由远及近慢慢驶来,沈忆宸这才看清楚,对方居然是一艘江山船,楼阁上面还依稀能看看莺莺燕燕的倩影!
江山船原本是航行于江浙一带的妓船,不过慢慢扩散开来,时人干脆把河道上航行的妓船,统称为江山船。
以妓船为官船,还明目张胆的逼迫漕船让道,这等嚣张跋扈也是让沈忆宸开了眼界。
要知道在朝廷中枢再怎么尔虞我诈,更多还是权势上面的斗争,高层官员也不屑于做些过于张扬的事情,来满足自己权势的虚荣心。
通州才离开京师多远,就这般山高皇帝远目无王法了吗?
“船家,开动船只到河道中央,无需避让这艘官船。”
沈忆宸等了个把小时,是为了漕运军户的生计等待,而不是给官员玩乐让道的。
既然现在装货的漕船都已经让出了航道,那沈忆宸也没必要再继续等待,可以启程了。
“老爷,千万不能意气用事,可别惹祸上身了。”
船老大能看出来沈忆宸身份不凡,却不知道他背景具体如何,只能大概猜测是个官宦子弟。
年轻气盛可以理解,但很多事情要量力而为,这艘官船如此张扬,背后定当有滔天权势。
“无妨,有事我来承担。”
沈忆宸淡淡回了一句,目光放在了远处的官船上面。
船老大还想要继续劝诫,他毕竟不知道沈忆宸底子,要权势地位不够,麻烦的还是自己。
但是苍火头等人可是令行禁止,听到沈忆宸这句话后,十来个人直接强行接管了沙船的控制权,启程驶向航道中央,不偏不倚正好挡住了后面这艘官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