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无算走到他面前,抬抬手便凭空变出一套酒具,就这样与张柔甲席地对坐,挽起袖口给他斟满一杯:“你把你的相扑技法都传他了?”
“对,学得可快。”
“那他七劫指参悟得如何?”
“已经忘了。”
“忘了?”
张柔甲抬眸扫了眼郭无算,抓起酒樽一饮而尽。烈酒顺着他的喉管流入胸腹,化作了三分豪意涌上心头,白皙的脸蛋霎时通红,或许是不胜酒力,或许是百感交集,半晌后,张柔甲好像缓过气来,打了个酒嗝,复又开口。
“他悟出了更好的。”
张柔甲说罢,朝郭无算摇了摇酒樽,示意他倒满,接着说道:“方克己一生命途坎坷,暗合道门七劫,修炼起七劫指自然是事半功倍。可他……他和方克己终归是不一样的,方克己走过的路,他也没必要再走一遍。”
“更何况,他的天赋才情可能远超你我所想。有新参悟的绝技傍身,这番去龙门山当能安然无虞,对以后……”
郭无算手上动作一滞,旋即放下酒壶。
“没有以后,这是最后一次。”
“嗯?你说什么?”
“老夫从来就不赞同你们的行事作风,此番代为引荐,也只是偿还昔年恩情。”郭无算严肃道:“以前的一些事情,老夫可以当做没看见,可若是越界,那就变味了。”
张柔甲愣愣得看着他,过了好久,才咬牙道:“好!你清高!你了不起!但我和你不一样,我出生下贱,父母早亡,年少时浪迹勾栏,不过是一介下九流。得蒙先帝不弃,举我于微末,才有我今日造化!你们都不愿查,那我来查!”
郭无算皱眉道:“愚蠢。你既有如今地位,为何不珍惜?”
张柔甲闻言掷杯而起,惨笑着半敞开双臂,似是要将自己最不堪的一面展示给这位多年老友:“我这样的残缺之人,功名利禄,财帛佳人,与我何加焉?我所求之事,唯有一个真相,这过分么?!”
“真相十年前便已大白天下,不要再抓着不放了。”
“住口!宣王未等继位太子便莫名薨殂、先帝不等下诏传位却是驾崩于行宫,这二龙殡天之迷,困住了我等一干老臣整整十年。十年!我无一日不想手刃真凶,你让我如何能释怀!”
张柔甲疯了一样嘶吼着,讲到情深处,不禁拂袖掩面而泣。
他本就生得清秀,如今啼血悲鸣,更是雌雄难辨。
郭无算看着对方如此失态,手在空中停了片刻,遂端起一杯酒泼在张柔甲脸上,叹道:“中贵臣醉了,早些休息罢。”
这番话分明是在质疑皇纲的正统性了,哪怕当今圣上再仁厚,传出去那也是要杀头的。
张柔甲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冷笑着舔干唇边酒液,阴晴不定的脸庞在火光中忽明忽暗:“我在这宫城之中装聋作哑到现在,便是在等一个机会。若事不成,大不了便随先帝而去,以死报之,有何惧哉?”
真是冥顽不灵……
郭无算摇了摇头,道不同不相为谋,他该说的都说了,该还的也还完了,径直起身离去,只留下张柔甲一人仍在后头叫喊。
“先帝梓宫入陵那日,你我皆在场。那棺椁里分明是空的。”
“郭无算!你什么都知道,却选择什么都不做,无胆鼠辈!你连我这阉人都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