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安心想:有机会定要重读一次《元化论》。去年他曾想起过这本书,也去过谢鲲的藏书之地寻觅,可是没有觅得。《元化论》已经不知所踪。谢鲲是惜书之人,对所藏的书籍一向视若珍宝,从来没有借书给外人的习惯。亲友若想借阅书籍,只能在藏书之地阅览,不许携书而出,就连亲儿谢尚也不例外。
牛车徐徐向前行进,不知走了多久,谢安隐隐嗅到鱼米香气,忽然想起了刘文君做的羹汤,一阵饥肠辘辘,忍不住掀开车帘向外看去,原来是到了京口——刘文君的故乡,她和刘惔兄妹幼年时就住在这里。谢安禁不住想:刘文君的手艺一定是在幼年那些清苦的日子里学成的。
过了京口再往前不远就是建康了,眼见着天又快黑了,车夫加快了驭车的速度。等接近建康城时,天外已是一片月光。不巧得很,牛车的轱辘坏掉了,谢安和车夫只好弃车步行,行至城门处,守城的士兵阻拦了他们索要通行文书。
谢安并没有通行文书,略一思索,将庾冰与自己往来的书信拿了出来,守城的士兵见信上有中书之印,随即放行。
谢安临行前已经做好了打算,入城后若天色尚早,先往庾府拜谒庾冰,若天色已晚,则先觅栖身之所。此时,天上月明星稀,庾冰怕是早已歇息了,谢安决定翌日再去拜访,便与车夫一起去寻休息之所,却在此时,听见身后一片喧哗的行车之声,回首望去,只见一辆云母车狂奔而来,车夫连忙拉着谢安闪身至道边,转眼间,云母车呼啸着驰过。
谢安觉得驾车之人有几分眼熟,正思索于哪里见过,却听一声扬长的驭停车驾之音,驾车之人跳下车来,快步行至谢安跟前,恭敬一揖,问道:“郎君可是谢安石?”
谢安点头:“正是,这位郎君如何认识我?”
那人再次一揖,笑道:“我乃桓驸马府中祭酒,得知郎君今夜将至,桓驸马特命我前来接迎郎君。郎君,请。”
谢安问:“桓驸马怎知我今夜将至?”
“桓驸马今日在庾府,此时,桓驸马同庾中书已在庾府等候郎君多时。”
谢安明白了,可能是凑巧,桓温今日来了庾府,从庾冰口中得知自己要来建康。庾冰早就派人监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所以,自己哪天到,什么时辰会到,庾冰其实都了如指掌。
“谢郎君请上车。”
谢安抬头望了那云母车一眼,拒绝道:“驸马车驾,安石岂敢乘。”
那人笑道:“诸多与驸马志同道合之人都乘过,郎君不是第一人,可安心乘 。驸马一向不拘这些礼节,他是不会怪罪郎君的,郎君此时可将那些礼数抛之脑后,郎君快请吧,驸马与庾中书此时尚在庾府等候郎君。”
谢安心想:乘的话于礼不合,很是冒犯。不乘的话,又延误时辰,使桓庾二人一直等候亦是冒犯。既然他如此说,那便乘吧。于是从容登上车驾,掀开车帘,坐了进去。
桓温为什么会想见自己呢?这样晚的时辰竟然遣人来迎,非要在今日见到自己。绝不仅仅因为大哥的关系。虽然大哥与之有几分交情,但桓温此次要见自己定是有其他什么事情。坐在车内,谢安一直在沉思这些。
车驾行至庾府门前,庾府门庭大开,庾冰同桓温正在院中闲谈,谢安从桓温车驾中走下的举动正好被庾冰撞见,庾冰瞠目结舌,频频去看桓温,桓温则神色如常,不以为意,已朝谢安走去。
庾冰面上恢复平静,心想:桓驸马竟然如此看得起此人,可见此人确实并不一般。
谢安连忙向迎面而来的两人行拜谒之礼。礼仪行罢,谢安被两位高权重者请到屋中入席饮酒叙谈。
席间,谢安刻意留意着桓温说的每一句话,桓温并没有多说什么,只同他谈了一些玄理,聊了一些清谈的话题,倒是庾冰,三番五次地或直接、或委婉地对他传达了既来之、则安之,好好做官,为朝廷效力之类的话。同时,谢安从庾冰对他说的一些话中得出了一个讯息,那就是,庾冰五次三番地请自己入仕,不仅是出于自己在士林之中的名气,更是由于桓温,桓温多次跟庾冰提起过自己。庾冰言下之意即为:我想用你,不仅是听闻你在士林中的名气很大,还因为桓温常跟我提起你,桓温是你的伯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