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至清则无鱼。
她们这边补了节礼,旁人那边就得扣掉些。
一批节礼,这边扣掉些,那边拿走些,到她们手里要是一件都不少才奇怪。
阿雪有些懊恼,她早该想到的。
白日里为了争一口气,只想着一件不少地都拿回来了。
当真是被饥饿冲昏了头脑,没多考虑考虑后果。
若是早些想到会弄到如此地步,她就该一开始就受了赵姑姑这下马威。
“既是规矩了,就该都写出来,”丹琴撇撇嘴,“不写出来,又不说,只让人猜,这不是故意为难人嘛!”
“好了,”阿雪温声道,“小心隔墙有耳,多说多错。”
丹琴这才住口不言。
月色落了一地,像一层薄薄的白霜。
“公子,前面是几个跪着的宫人,大约是受了罚。”
不远处,忽飘来陌生的男声。有些稚嫩,似乎年纪还小。
紧接着是一阵木轮子在地面滚过的声音。
轱辘轱辘地,像骸骨在石棺内滚动,低闷、沉重。
“受了罚?”另一个声音问。
和轱辘声相反,这声音是温润青涩的少年音。
年龄似乎稍大些。
“许是刚入宫的,做错了事。公子我们快些走吧,还要去太医院呢”
“也是可怜,”那个公子却道,“别像我,伤了膝盖就麻烦了。”
似乎带着几分落寞。
“公子……”
“青桔,你去把这瓶伤药给她们送过去吧。”
“这……要不公子我们还是快些去太医院,每日受罚的宫人如此之多,实在……”
“送过去吧,”那公子再次道,“相逢即是有缘。”
青桔无奈,知得接过。
——啪嗒。
不知怎的,大约是那唤作青桔的随从没拿好,瓶子掉到地上碎了,里面的粉末也洒了一地。
粉末泛着淡淡的黄绿色。仿佛染病的竹叶发了黄,内里却仍是青色。
“既是碎了,那便算了吧。日后……来日方长。”
公子无奈地叹息一声,任由随从推着他的轮椅走了。
“什么人嘛,”待那主仆二人的身影消失,丹琴撇撇嘴,“他主子都看我们可怜送药了,还叫他给弄洒了。”
“不过那位好心的公子竟是眼盲的,还不良于行,”珠纱也叹了声,“真是可怜。”
阿雪回忆起余光里瞥到的那张脸,美如冠玉,却偏偏用一条牙白的绸缎覆着双眸。
白圭之玷,白璧微瑕,大抵如此。
只是……不知为何,那张脸,总觉得有些熟悉。
可这般人物,若是见过,哪里会一点记忆没有?
阿雪摇摇头,不再多想。
宫里的灯一盏接着一盏熄了,风冷冷地吹过来,地上的露水如落了一地的星子。
——吱呀。
门开了,春兰低声道:“起来吧,玉宝林让你们早些回去洗漱。”
说完,又把她们挨个儿拉了起来。
“赵姑姑是宝林的奶娘,平素很得宝林的信任,”春兰一面扶着她们往里走,一面道,“只是大约是年纪大了,脾气不好,你们多忍忍就是了。”
三人皆点头称是。
“对了,这个给你们,”春兰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瓷瓶,“里面是药,晚上回去抹一抹,用热帕子敷一敷,不然这膝盖要疼上好久。”
“多谢春兰姐姐!”丹琴立刻欣喜接过,“还以为……”
“以为什么?”
“以为明日我们只能瘸着腿干活呢,”阿雪立刻笑着接话,“今日真是多谢姐姐了。”
几人相互搀扶着回到各自房中。
门外,凄清惨白的月光落在地上,洒了一地的药粉沾了露水,和地板的石青色融为一体。
淡淡的药香散在夜风里。
草丛里一只蝈蝈唱着喑哑的歌,欢喜地爬过。
只是,它刚一碰到那块沾了些药粉的地砖,便再也无法动弹。
只能永久地在这月色里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