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从帘子的缝隙里钻进来,落到地上,像几根银白的绣线,渐渐染上了灰黑的色泽。
天色已晚。
春芳去请太医了,怎么还没回来?
玉宝林的面颊烧得通红,像天边玫瑰色的云。
她又用手探了探玉宝林额头的温度,还是很烫。
这样烧下去人会烧坏。
必须赶紧退烧。
“太医呢?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
赵姑姑的声音从帘子外面传进来。
“回姑姑的话,”春芳小心翼翼,“……贵妃娘娘染了风寒,把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请过去了。”
阿雪轻轻把帘子撩开一点,只见赵姑姑端着托盘站在外面,春芳垂着头立在她跟前。一旁还站着春兰,几个小丫头也躲在柱子后头偷偷听着。
“呸,”赵姑姑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她不是……”
忽意识到这是在院子里,她赶忙止住话头。
“那你不会让值班的内侍拿些治风寒的药吗?”
“……内侍说,贵妃娘娘不让。
春兰忽冷笑:“好个不让,好个贵妃娘娘,”她向赵姑姑道,“那姑姑,您看现在可怎么是好?”
“我如何知道怎样是好?”赵姑姑道,“算了,让宝林把这碗姜汤先喝了,指不定发了汗烧就自己退了。
“明雪,”赵姑姑唤道,“你出来,把姜汤端进去给宝林喝了。”
明雪推开门,接过托盘,又问:“姑姑,明空阁可有井水?宝林烧得厉害,我用热水擦了额头和手脚也没见好,或许用冷水敷额头会好些。
“井水……”赵姑姑思忖,“春兰,你带她去王采女那边的井里打水,我去给宝林喂姜汤吧。”
春兰应下。
待二人回来,日头已经落下去了,蜡烛却亮了起来。
格子窗里,暖黄的烛光溢了出来,在地板上留下一小片光亮。
忽地,一只脚踩在这点光亮上。
“春兰呢?”玉宝林半躺着靠在床头,“她……咳咳咳咳……”
玉宝林忽用帕子捂着嘴,又不住地咳嗽起来,咳得面色通红。
今天早上开始,她就一直咳嗽,喉咙也痛得很,仿佛吞了刀片。
“宝林,春兰她去打水了,”赵姑姑轻轻拍着她的背,粗厚的声音在玉宝林面前放的很轻,带着罕见的柔和,“您发高热了,来,先把这姜汤喝了。”
“可我听贵妃宫里的人说贵妃罚了春兰,她……”
“她没事儿,”赵姑姑舀了一勺姜汤,吹凉,“您安心吧,她就是给娘娘扇了两个巴掌。大约是她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儿。罚也受了,娘娘也没派人过来说些什么,宝林,您别多想了。”
“可春兰一向稳重,入宫几年,除了给我连累了受罚,从没做错过一件事儿,咳咳咳……”玉宝林拉着床栏起身,“我要去看看。”
赵姑姑急忙放下碗,按住她:“宝林,春兰罚已经受了,您去看了也不能怎么样。”
“她定是给我连累的,我要去给她讨个公道。”
“哎呦,我的宝林娘娘哟,”赵姑姑摊手,“您都入宫这么些年了,怎么还这样天真?这宫里的公道是您说讨就能讨到的吗?”
“我给您说句实在的,春兰她跟您关系再好也就是个丫鬟,哪里有主子大张旗鼓去给丫鬟讨公道的?再说了,这公道您不仅讨不到,还会惹了一身骚。”
“况且,春兰她做没做错事不打紧,她是不是给您连累的这也不打紧,打紧的是怎么能在这宫里安安稳稳活下来,”赵姑姑劝道,“您的家世比不上宫里头这些娘娘,她们跟家里通通气儿,一个手指头就能让老爷、夫人遭灾。您呐,只能忍,只能想着吃亏是福。只有忍住了,让别人都不把您放在心上了,您才能活下去。”
“难道我这辈子就合该这么忍下去了?”
赵姑姑叹了口气:“您瞧瞧我,都忍了一辈子了,我不也没说什么吗?命该如此,又能如何?”
玉宝林不再说话,只垂着头坐在床上。
赵姑姑又把姜汤端起来,舀了一勺递到她跟前:“别放凉了,您喝了吧。”
“不行,我要见见她,不然我这心里安心不下来,”玉宝林轻轻推开赵姑姑的汤匙,“姑姑,你帮我把春兰叫过来。”
赵姑姑无奈,只得放下碗,起身出门。
窗外,那只脚忽地迈了几步,藏进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