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女在外,父母希望他们平安,父母在家中,子女自然也希望他们能够安安稳稳地颐养天年,不过人之常情罢了。”
玉才人坐到书桌边,提笔,照着原来的回信写下了一封大同小异的,只是删去其中易被引申为“大逆不道”的言辞。
她把信递给苏才人:“苏姐姐你拿去吧,若贵妃那边再有什么消息,姐姐与我说了,我二人再一同应对就是。”
“深宫之中,我二人既恰巧同住这玉华宫,应当相互扶持才对。”
“多谢玉妹妹,多谢玉妹妹。”苏才人拿着信连声道。
笔墨纸砚收起来了,连同着许多半含不吐的话一起,被收进灰黑的匣子里,用一把铜黄的锁沉沉锁住。
“明雪,果然如你所言。”
“可才人您瞧着似乎有些难过。”
阿雪一件件取下她头上的簪子。
“我只是想,深宫之中,尔虞我诈。我也好,她也好,方才说的话,不过都是真假掺半的东西。”
玉才人看着铜镜里映出的自己的面容,眉眼修长的,微微往上挑起,眼角点缀着淡红的脂粉,像是一把精心装饰了的钩子。
她不由得伸出手,手指触碰到眼尾的皮肤,柔软细腻,有微微的粉尘感。再把手拿下来的时候,手指上已经沾了一层脂粉。
“明雪,你说若我在这里再待下去,再过几年,我是不是也会和苏才人、和郁贵妃变成一个样子?”
变成一个有着许多副不同面具的木偶,没有心、没有感情,只对着不同的人,戴上不同的面具。
**虽然活了下来,但也只是一副空空的躯壳。
阿雪不答反问:“那您想成为什么样子的人呢?”
“至少……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铜镜里的面容如水波般漾开,一层层的,仿佛从前秋日里被风吹皱的湖水。
父亲在湖边钓鱼,钓了许久,连指甲长的一尾小鱼都没钓上来。她不耐烦,跑到另一边看母亲做风筝玩儿。
母亲提着笔,在纸鸢上画画。层层叠叠的羽翼,由浓渐淡,在母亲笔下很有层次地铺开。
纸鸢飞不起来,或者说,只能飞很低很低的高度,但从外观看根本看不出来。
“娘,昨日那个外乡人来买纸鸢,你为什么先告诉他这纸鸢飞不起来啊?”她坐在小马扎上,托着腮,歪着头问,“明明他愿意给你这纸鸢出好多好多银子。”
“可我做的纸鸢就是飞不起来啊。”母亲理所当然道。
“可好多好多银子……”
她记得,母亲刚说完纸鸢飞不起来,那外乡人就立刻不买了。
她撇撇嘴,明明他买完就走,就算飞不起来也没法来找他们家的麻烦,也不会对她家的风筝铺子有任何影响。
“可拿了那好多好多银子,”母亲摸摸她的头,笑道,“我良心不安,睡觉都睡不安稳。”
玉才人道:“我不想以后做了什么愧疚事,每每想起都寝食难安。”
“您若一直都这样想,那您定不会成为那样的人。”
阿雪端来水盆,用布巾一点点擦去玉才人眼角的脂粉。铜镜里,又映出一张原原本本的面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