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即便醒来之后,只是空虚与枉然,她也不愿日后她的梦变作别人的哭泣、怨恨,殷红的血,一片窒息的漆黑和一条漫长的、永无尽头的不归之路。
她轻轻叹息一声,凝视着自己白皙的双手。
大抵,她只能如此了吧。
阿雪道:“您既然决定了,那我必将竭尽全力让此事万无一失。”
玉才人犹豫了一下,问:“我这样做,你不会觉得我优柔寡断、妇人之仁吗?”
“那我若说是,您会改变您的选择吗?”
玉才人摇头:“不会。”
她忽然想起昨日在湖边的回忆。
“可万一娘你后悔了怎么办?”
母亲放下手里的纸鸢:“娘为什么要后悔?”
“嗯……”她犹豫了一下,小声嘀咕,“说不定那是娘你这辈子唯一卖的出去的一只纸鸢?”
母亲一把揪住她的小辫子:“你就把你娘看得这么扁?”
“本来就是嘛。”
母亲想了想,把纸鸢搁在地上:“我既做了这个决定,那就不会后悔。即便我这一辈子都卖不出去一只我自己做的纸鸢,那也无所谓。”
日光落在湖面上,金绿色的光在风吹皱了的涟漪上跳跃,落在玉华宫素白的窗纸上,不多时,便化作一点橘红色洇开。
“我自己做出的决定,不会推了别人来承担责任,便是为此丧了命也没什么好后悔的。”
阿雪笑道:“这就是了。若您一下子就答应了,反倒叫我害怕呢。”
“也不怕跟您说句实话,”阿雪坦言,“我方才在想,若您今日肯让一个素日无冤无仇的人替您蹚这趟浑水,那改日我也好、春兰姐姐也好,必定也会在来日被您当做弃子。若是如此,我大抵会另觅新主,另寻他路。”
“可这样,”玉才人望着被晚霞浸得通红的窗纸,“我大抵日后在这深宫之中活不了多久吧。”
“你死我活的斗争之中,哪里容得下良知?”虽然如此说,玉才人却释然笑笑,“可若是没了良知,我活着与一具行尸走肉又有何异?”
“春花凋落,秋叶飘零,垂髫白发,红颜枯骨,”玉才人推开窗子,阴影里暗红的近乎漆黑的宫墙最上方,斜斜地洒下一缕红的发黑的、却又夹杂着些金橘色的光来,“一切既然终将成空,那顺着我自己的心意过完余下的日子才算是值得。”
日头彻底落到宫墙后头,黑压压的云铺天盖地的压在人的头顶。
阿雪拿了火折子点燃铜灯台里的一盏蜡烛,浅浅的暖橘色轻颤着、摇晃着驱散了一小片黑暗。
“那我必将尽心竭力为您谋划。”
烛火在窗缝里透进来的夜风中微微摇曳。
“才人。”
春兰在外头轻轻敲了敲门。
阿雪走过去把门拉开,笑问:“春兰姐姐,罗美人那边怎么说的?”
春兰进来,关了门,压低声音:“罗美人说今夜亲自前来,与才人商讨此事。”
“我听罗美人的意思,大约是要借着此事狠狠让贵妃栽个跟头。”
“毕竟六宫之中,除了贵妃那一派的,又有几个没受过她的磋磨?”
“那依你们的意思,”玉才人问,“我今日见到罗姐姐的时候该如何说?”
阿雪思忖片刻:“若要我来说,才人您如实相告便好,只是要隐去故意中毒一事。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
玉才人点点头,望着铜灯台上微微摇曳的烛火出神。
烛火在素白的窗纸上贴了一个略有些模糊的美人的身影。
“才人,您在想什么?”秋芜端了晚膳进来。
“我只是在想,这六宫之中谁更适合由谁出面来给贵妃狠狠一击。”
苏才人提笔蘸墨,在纸上依次写下几个名字。
“项美人因贵妃在酒水里下药殿前失仪,从此失了宠,几年了都没再见过皇上;罗美人被贵妃害得失了个孩子,从此再难有孕;玉才人的话,她左脸上那道疤就是贵妃所为,如今又更添下药之新仇……”
“不对,只有她们联手,胜算才会大些。”
笔尖的墨滴在纸上,留下一个黑色的墨点。
苏才人忽搁下笔,拿起桌面上那张随手写了字的纸放在烛火上。烛火烧焦了纸张的一角,灰黑的边蚕食着剩余的纸张。
她随手把它往瓷盆里一丢,不多时,纸张便化为一点黑灰。
“既如此,那我便也助她们一臂之力。”
“以静制动不如先发制人,”苏才人笑了笑,“我父母终究不能长久地住在郁家的宅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