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听说这位张姑姑从前还是跟在已故皇后娘娘身边的。
实在是……
崔县令悄悄瞥了张姑姑一眼,对方面无表情、不辨喜怒。
他勉强定了定心神:“阿丁,你带人去周遭的商户那儿好好调查,记住,要悄悄地去查。还有阿勇那儿也要去给本官仔细搜查一番。”
“是,大人!”
衙役们领了差事退下。
“多谢大人,多谢姑姑!”阿雪忙道。
泪眼婆娑,看神情似乎十分感激。
张姑姑扫了堂下一眼,轻轻叹息一声,向崔县令道:“大人,能否让这些女孩子在县衙里暂住三日?好容易才选了出来,别这三日出了岔子。”
“自然没问题,”崔县令忙吩咐人,“你们几个,快去,让丫鬟们把空屋子收拾干净。”
新月如钩。
灰蓝的云被风吹得在天空中飘飘荡荡,仿佛夜海里的船只。
地上,月影时隐时现,草木摇曳,夏日的花香飘散在空气里,时浓时淡。
阿雪躺在软榻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披衣秉烛,于院中散步。
李雪柳和阿勇的事情都了了,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心中不安。
夜晚的天空漆黑而广阔,像一条宽阔的河,晶莹的黑蓝的河水卷着几点星子,慢悠悠地在一片片低矮的房屋上空流淌。
然而,风物志上所描绘的京城却与这里的截然不同。
千家灯火映出一片橙灰色的夜,亭台楼阁无数,金银不知多少。
皇城凤阙,珠玉锦绣。
然而,长街深巷,卖炭者亦不知几何。
阿雪垂眸,月白的裙摆长及脚踝,自然也遮住了她腿上青紫的棍痕。
她在这里尚且要步步为营,挨上一棍子、几巴掌才能顺利参选,遑论宫中?
她凝视着自己纤细的指骨,自嘲笑笑。
都已经选上了,想这些不过杞人忧天。
而且,她答应过母亲。
心绪仿佛一叶扁舟,在白雾弥漫的夜海深处沉浮。
“一襟余恨宫魂断,年年翠阴庭树……”1
夜风里,不知何处飘来伶人低吟的唱词,余音在空中飘飘荡荡,哀婉缠绵。无端让人想起暮春花落,乱红无数,尽都在冷冷的细雨中化作一点尘土,再寻不见踪迹。
这样晚的时候了,竟还有人唱曲儿吗?
听声音,似乎就在这不远处。
或许,是崔县令私下养在府上的吧。
阿雪止住脚步,心知不好再往前走。
正要往回转,忽见着两侧褪色的朱红格子窗上密密地爬着好些碧绿葱郁的爬山虎,卷曲的藤蔓从叶子后面钻出来,在冷冷的空气里微微颤抖。
她一时间有些恍惚,方才来的时候,这里有这些东西?
风骤起,天边坠着的星子暗了几颗。
云浮动,地上惨白凄清的月光也一点点黯淡下去。
——吱呀。
木窗开了。
一片漆黑,像一只半阖着的妖鬼的眼眸。
阿雪忽觉一阵心悸,慌忙欲逃。
脚步却像被什么东西黏在地上似的,连半步都迈不开。
风里飘来一声轻笑。
霎时,窗子里的灯烛亮了起来。
火光摇曳,一只硕大的、流光溢彩的琉璃宝瓶一点点在烛光里显现。
瓶中,一朵妖冶的红莲含苞欲放。花瓣轻颤,仿佛美人妖异的笑。
空气里飘来似有若无的幽香。
这味道同荷花的香气十分相近,但又夹杂着一点冷冷的药香。像一张浸了水的面纱,不由分说地覆在她的面庞之上。
风不知何时悄然止息。
明明四周空无一人,她却感到自己的口鼻被什么人捂住了似的,无法呼吸。
目光逐渐涣散,胸腔内的空气愈发稀薄,濒死的窒息感一点点将阿雪侵蚀。
眼眸最后阖上之前,她不由得想,她这是,遇到鬼怪索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