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多年以后,我才知道师傅今天晚上的插科打诨,完全是在帮我缓解紧张,生怕我被这些事吓的丧失面对的勇气。
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深夜里的最后一声梆子也已经消失,又是新的一天,我还活着,活着就是拥有一切。
与昨日无差的早课和早膳刚刚结束,道观里来了一行年轻人,这群人身披麻布,胳膊上缠着大大的“孝”字,脸上挂着愁苦的倒八眉,嚷着要见师傅。任知客师如何阻拦,也没起作用,年轻人一把扑到了师傅面前。
师傅把人从地下搀起,看了那人一眼,说道:“福生无量天尊,老人走的很好,施主切莫过于悲伤。”
那人似乎没有听见一样,大声的哭喊着:“师傅啊,您得送送我家老太太啊,最后一面都没看着,你得帮老太太登仙班啊。”
师傅掐了个决,淡淡的说道:“生前一碗水,胜过死后万丈灰,施主找贫道做法事,是为了老人安详,还是为了心中的不安?”
苦主哭喊着说道:“师傅啊,您慈悲,这么多年一直在外地,老人就在敬老院,最后一面也没见到,我心里愧啊,父母子女一场,生前没能尽孝,人走了,怎么也给我个尽孝的机会。”
师傅长叹一口,说道:“也算是孝子贤孙了,贫道与你一去。”
师傅看着苦主的面相,说道:“家中老人生前为何血腥气如此之重?”
苦主一愣,疑惑的说道:“不能啊,我家老太太活着的时候鸡都不敢杀,不可能有血腥气。”
师傅摇摇头,说道:“不对,走吧,看到你家亡人再说吧。”
说完,看着我,说道:“禅寂,通知经师,片刻后与为师同去。”
我一时半会儿也没适应我的法号,也没听出来是叫我,师傅在旁边踢了我一脚,说道:“禅寂!”
师傅这一嗓子,吓得我一哆嗦,我嘴上连忙应着:“啊啊,师傅,我听见了,我这就去。”
经师们身着法衣,手持各类法器,与师傅一同出门,而我则紧随其后。刚一出门,师傅瞪了我一眼,用瞟了一下我的鞋,看的我一愣,马上反应过来了,手忙脚乱的把鞋反着穿过来了,在后面踉踉跄跄的跟着。
苦主回头看了我一眼,问道:“这小师傅腿脚?”
师傅头也没回的答到:“他瘸。”
我听到这俩字,我真想给他竖起个大拇指,真是好师傅。转念一想,也对,总不能让师傅跟个正常人解释我身上的事吧?
这时候师傅在前面仙风道骨的走着,和苦主说着:“施主可否赠与贫道一件东西?”
苦主不解的说道:“您说就是了。”
“要一块您家孝布。”师傅回答道。
这下苦主更懵了,问道:“难不成师傅家也有……”
师傅摆摆手,说道:“不是我要,是他。”
说着,师傅用手指着我。
苦主问道:“难道小师傅家中也出事了?”
师傅看看我,又看看苦主,清清嗓子,说道:“啊,不是,他乐意带。”
苦主已经被师傅说的一脑子问号,师傅连忙说道:“修道中人,可能有些常人难以理解的爱好,施主就别问了。”
师傅不说还好,这一说苦主用奇怪的眼神,盯着我看了半天。但我又解释不出什么,只能尴尬的笑了笑,接着目光看向远方,假装看风景。
到了家中,老人躺在寿材里,家中四处都是家属悲拗的哭声,灵棚内,看见亡人的相貌,挺慈祥的一个老太太。看到这,我心里其实是松了口气,本来就有阴影,第一次帮人做法会,要是碰上个面目狰狞的主儿,不给我直接吓软了。
经师与师兄们开始搭建法坛,华盖伞怎么也搭不起来。师傅若有似无的瞟了一眼,并未说话,但能看出来的是,师傅的脸色不太好,又看了一眼寿材中的老人,面色变得越来越凝重。于是师傅找来家属,问着老人的生辰八字,去世的时辰等等信息。
这时候,刚才的苦主给我送来一块孝布,我犹豫了一下,直接戴到胳膊上了。这下,苦主的表情更加奇怪了。
这时候旁边来了个年纪不算大的妇人,她问道:“这是?”
苦主答道:“道观里的师傅。”
我尴尬的冲着人家笑了一下,毕竟这种主动披麻戴孝的,这辈子也没几个。
这时候,师傅一声低喝:“胡闹!纯属胡闹!”
这下,一家人都停下了手中的事儿,师傅清清嗓子抬起头,说道:“家中长子在哪?”
只见一个中年男人举起手,说道:“我是,道长。”
师傅把他拽到身边,说道:“赶紧给你妈买只红手套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