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帮女孩子正在讨论的话题是关于那门刚开设没多久的化学课。化学是十年级的课程,中西女熟最初的设定是八年制学校,压根就没有化学这门课。化学课是直到去年学校改为十年制后才加入的。
“去年裘师姐差点就因为化学课没有毕业呢。”
“哈哈,要是那样才滑稽呢,一个毕业生都没有,不是被剃光头了吗?密斯连要跳脚的。”
密斯连就是连吉生。此时来中国的外国传教士一般都会给自己取个中国名字,连吉生就是理查森给自己取的中文名,而不是她姓氏的音译。此外,学校此时的教职人员多是些把终身献给上帝的老姑娘,因此学生对老师的称呼一般都是“密斯某”。
“所以啊,幸亏去年只有裘师姐一个毕业生,否则的话不是要有人毕不了业了吗?这多丢面子。”
“哎呀,今年我们这一届有七个人,这下日子要不好过了。真希望新的老师分数能够打得松一些,听不懂的时候也不要凶我们。哎,我就是这样的脾气,老师一凶,这门课我就学不好了。”
“那是去年的化学老师有问题,看她长得样子,活像个中世纪的老巫婆,能教的好才怪。”
“教得好坏跟相貌有什么关系?”
“看她那双手乌鸡一样,伸出来还以为要把你抓去炼药呢,吓也吓死了,还怎么学?鼻子又是鹰钩的,要是戴上一顶尖帽子的话,恐怕就能骑上扫帚飞了。”
“朱金凤,就数你这张嘴最阴损,人家就是长得稍微瘦了点,哪有你说的这样。裘师姐说她脾气还是不错的,问她什么都很耐心的解答,只是要求严格了一点。”
“听说今年新来的是一位密斯脱?哈哈,还是师姐们有福,不知道等到明年我们上课时,又要换上谁了。”
等走到教学楼台阶前的时候,话题终于换到了新来的老师头上。
“且,”讲话最多的那位名叫朱金凤的女孩子嗤之以鼻,“就算是男的又怎么样,还不是一个老头子。比起老头子,还是老太婆好打交道一点。至少挨骂的时候还能撒撒娇,跟老头子撒娇,哎呦,我一想到这个,鸡皮疙瘩就起来了。”
这个女孩是这群学生中看起来年龄最大的一个,之所以看起来最大,是因为她的胸脯最大,即使以这个年代宽松的穿衣风格,即便是罩着冬季厚厚的棉袄,还是无法遮掩住她胸前的那条曲线,跟她比起来其他的女孩子简直连一丝起伏都看不到。
“轻狂!”身后冷不丁传来一声呵斥。
众人回头一看原来是教国文的许先生。只是这位老先生虽然发出了呵斥声,眼睛却看也不往朱金凤那里看,似乎是怕了她胸口那一对紧绷绷的隆起,反而加紧了脚步往前走。
这时,另一位女学生抢先走上几步,为他推开前面颇为厚重的大门,一边轻声说:“请走好,许先生。”
许先生同样没有朝这个女学生看,但却感激的对着她所在的方向点点头:“谢谢你,戴茜。”说完又摇摇头,怅然的叹了一口气,然后斜身从门缝里闪过,上楼去了。
几乎同时,走廊里的女孩子们,见他始终摆出一副非礼勿视的样子避若蛇蝎般匆匆逃开,终于爆发出一阵不可抑止的笑声,
“中西并用,以学兴国”这是林乐知办学时的另一个理想目标。之所以如此重视国学,这与他的生活经历有关。林乐知赴华之初,正赶上美国南北战争爆发,他和家乡及教会音讯中断数年,经济支持亦告终止。在生活陷于困窘之下,他不得不放下传教事务别图生计,借着上海的传教士友人介绍,他结识了一些中国官绅,其中一个是办会防局的候补知府应宝时,并由应宝时推荐到当时清政府新办的上海同文馆,也就是广方言馆,去任西学教习之职。这是他从事教育事业的启始,日后他教育理想的形成,实际是受到了这段在清政府新学堂教学经历的影响,“中西”二字亦源于此。
可惜事与愿违,进入洋学校的学生想学的自然是西学,而同时真正有能力的国人考科举当官还来不及,哪有可能跑到洋人开办的学校里来教国文。也只有许先生这样的寒酸老朽才有可能放下士大夫阶级的价值观,为了五斗米而折腰,跑到这里来教书。而女孩子们对这样的人物自然也当他是假的,在课上看英文小说,在课桌肚里做毛线活。但这位许先生,硬是为着十二美元——折合二十四块大洋的薪水,含羞忍辱留了下来,成为一届又一届不懂事的女孩子们取笑的对象。
“你们不作兴这样,人家许先生学问多好,年纪又这样大了,不要这样取笑他嘛。”说话的是另一个女孩,脸庞圆中见方,饱满白皙,一对顾盼生姿的秀目黑白分明。她在这班女生中似乎享有绝对权威,她这一番话,让其他女孩子彻底安静了下来。大家默默走进楼内,在楼梯口分了手,年级稍低的一批人继续向楼上走去。剩下的七个人都是十年级的,她们朝着位于底楼的化学教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