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易面前摆着四只杯子,肚子最肥的一只是水杯,开口最大的那只是红葡萄酒杯,另一只开口略小长柄的则是白葡萄酒杯,但还有一只蓝色的喇叭口的杯子就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了。
汤被仆人们悄无声息的撤了下去,接着一道海鲜被换了上来。是蟹腿肉,一根一根竖着像是柴火堆那样拢在一起,上面点缀着几片罗勒叶子,盘子的一侧淋着白色的酱汁。
高易眼前的刀叉并没有完全按照上菜顺序,由外及里的摆放,也不知道是这个年代还没有这种讲究,还是在上海另有规矩,或者干脆就是仆人们的疏忽,现在对应这道蟹肉的竟然是一把黄油刀。
不过这难不倒高易,他拿起把海鲜专用的三齿叉来,叉了条蟹肉蘸了些酱放在口中——是梭子蟹的肉,东海特产,吃起来有些腥,尤其是在酱汁的味道过去之后。
“我们这张餐桌,或者说上海所有欧美人的餐桌,无论其主人是英国人还是法国人,与宴的是德国人还是美国人,烹调的风格是意大利式的还是西班牙式,我们所吃的其实还是中国味道。譬如这道蟹肉,无论酱汁如何调配,不管如何用罗勒来遮掩它的原味,吃到最后你还是会发现它跟一个宁波人家里的蟹腿没有任何区别——要知道他们把生蟹腌制一下就直接吃,并不会去煮熟它。然而据我所知,除了生吃之外,中国人其实是有其他方法能把这种蟹处理得非常美味的。”
“哦,我必须要说,这个话题可并不怎么有趣,这里面似乎隐含着一股政治的味道。”格里生夫人说道。
“但至少是个有意义的话题,我想你一定还有话没说出来,高易先生。”德·格雷夫人道。
“我想说的是,既然东海的蟹肉没法成为咸酥可口、入口即化的奥斯坦德牡蛎,那我们为什么不尝试一下使用中国的方法来烹制它——当然,宁波方法除外。这些蟹肉的腥味,或许只是因为西式的烹饪方法并不适合这种中国食材。就像我们吃的丹阳牛肉一样,无论怎么煮,吃起来总要比欧洲和美国的牛肉要老,但是只要把它切成薄片放在中国圆底锅里嫩煎一下,或者放到沸水中快速的煮一下……”
“你们在聊些什么?”坐在餐桌斜对面的凯斯维克夫人艾达问道。
他们说话的声音虽然只是窃窃私语的程度,但热聊的样子还是引起了别人的注意。艾达大概是因为自己的丈夫屡屡破坏谈话氛围的缘故,有些心急,急于要开启一个公共话题来避免尴尬。
不过高易这个话题显然不适合拿到大庭广众之下来讨论,毕竟他说了菜品的坏话,私底下小范围聊聊还可以,放到明面上来讲不是在拆主人家的台吗?
正当高易组织着语言,以期找到一个更加委婉的方式来表述这个话题的时候,格里生夫人抢先道:“我们在讨论丹阳牛肉的问题,听说我们餐桌上的食物又要涨价了?”说着她偏过头,给了高易一个心照不宣的狡黠眼神。
此时上海外国人吃的都是从丹阳运来的菜牛,然而最近丹阳的大清官员正在酝酿着对本地销往上海的菜牛增税,因此激起了租界居民的普遍反感,抛出这个话题后,大家的话匣子顿时就打开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