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身前是一个肚大、颈短、口阔的铁疙瘩,正横架在煤火上烧着。铁疙瘩的大肚子上总共伸出来三根管子,两根在侧面,一根是断头管子,上面套了一块又厚又重的铁饼;另一根上面虽然也套了块铁饼,却小了好几圈,在铁饼下面还多出个阀门。这根管子在顶上折了个弯后,接在一个喇叭口上,从喇叭口出来又分成两根管子,其中一根连在一部黄澄澄的机器上;还有一根则连在一个较小的黄铜瓶子上,这个铜瓶子侧面又伸出一根细管子来,最终却是连到了一个盛着液体的玻璃瓶上。
铁疙瘩的第三根管子在大肚子的底部,这根管子的端头是一个表。
阿金走过去看了一下这个表,看到指针还没有走到4上,便等在一旁,侧着脸看高易跳绳。她以前是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认识的,现在能看懂高易口里说的阿拉伯数字了,心中颇为自豪,很是希望他能像以前教她的时候那样赞她一句聪明。可惜高易专心跳着绳,瞥都没朝这里瞥一眼。
过了一会只见高易停了下来,先是从口袋里拿出两卷纱布来,一圈圈裹到了手上。接着他把身上据说是洋浴袍的东西一脱,顿时就光了膀子,浑身上下只剩下一条遮到膝盖的大裤衩子,走到沙袋旁边打了起来。
阿金见了赶紧低下头来,说实在的光膀子的男人她见得多了,乡下田头上大家做活热了,休息的时候谁不脱了褂子凉快一下;就算是到了上海,码头上扛活的苦力、街上拉车的车夫、路边砸石子的小工,哪个不是想脱就脱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见了高易光膀子就觉得耳红心跳的不好意思。
“呀!”阿金轻叫了声,却是她刚才看高易跳绳,把正经事给忘了,表上的指针已经跨过数字4,直奔数字5而去了。
她连忙走过去把一只里面带着铜制的格子,将糖分成一格一格的盘子拿了过来,架到那套黄铜机器的一个托架上,旋紧螺钮固定好。接着她走回去看了下表,发现指针还没走到5上,顿时松了口气,连忙把那个小铁饼下的阀门拧了开来。小铁饼立刻嗡嗡的上下颤动起来,底下还有丝丝白气漏出,被晒台上的微风一吹便不见了踪影。
阀门打开后,表头上指针爬行的速度稍稍降慢了一点,但还是坚定不移的向数字5走去。小铁饼的动静越来越大,终于“噗”的一声,喇叭口里朝着背对阿金的方向喷出了一大团水汽。与此同时只听黄铜机械里咔的一响,糖盘上方的喷头先是喷出一团气雾来,喷到盘子里的第一格糖的凹坑里——这些糖上面都有一个预先用模子做好的凹陷——接着,糖盘被下面的托架带着,一起向旁边移动了一格,使喷头对准了下面一块糖的凹坑。
在刚才的过程中,如果仔细盯着那只盛着液体的玻璃瓶看的话,应该可以看到在机械声响起的同时液面动弹了一下,这意味着玻璃瓶里有一小股液体被吸了上去,然后被气流带着喷到了第一块糖的凹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