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整个京师都未入睡。
洪泰帝再一次从昏沉中苏醒过来,是天儿见亮的时候。
又是一日开始,万物复苏,夏初七站在乾清宫巍峨庄重却冷寂得如同一口棺木的大殿外头,看着满天飞扬的风雪,唇上一直带着笑。
或说,在冷笑。
真是一个猜到了开头,没有猜到结果的故事。
“太上皇有旨——”
崔英达与几个老太医从内殿里出来,抖抖身子,仰头看一眼天上未散的雪,传达了老皇帝的旨意,让文武百官及宫内的侍者一律退至乾清宫殿外等候,只宣秦王赵构、肃王赵楷、晋王赵樽、以及赵绵泽入内觐见。
远处磬钟的声音,“哐”的入耳。
高耸的乾清宫,被一片白雪笼罩,严寒相逼。
殿外风雪中,群臣跪伏,每个人的脸上情绪各异,却无人议论昨日的宫中巨变,也似是无人察觉乾清宫的周围还有一群又一群身着甲胄手持刀戟的兵卒在巡视。
一场干戈看上去结束了。
可隐隐约约的,罩顶的乌云,却越积越浓。
“赵十九……”眼看赵樽要随了崔英达入内见老皇帝,夏初七心里一紧,上前握一把他匆匆包扎过的伤口,目光里满是担忧。既担忧他身上的伤,也担忧他入殿之后,将会发生的事情。
赵樽回过头来,冷寂的眸中,无情绪。
“无事。”
两个字他吐得极轻,夏初七目光一沉,看着他棱角分明的唇,余光扫着屋脊上未化的积雪,千言万语都堵在了喉咙口里,满满当当一团。崔英达又催促了一声,她终是慢慢地垂下了手。
“我在这里等你。”
“嗯”一声,赵樽拍拍她的肩膀。幽深的眸子里,流过一抹艰涩。
“一切有我。”
这一眼,很浅淡。这一句,也不是情话。
可对于女人而言,这世上却再无比“一切有我”更动听的情话了。
看着他匆匆离去的高大背影,还有那一身染上鲜血还未及换下的黑金甲胄,夏初七眉头蹙起,突地心生悲凉——天下至高的权利之下,骨肉、亲情,君臣、父子、兄弟、叔侄之间赖以维护的血缘情分,比窗户纸还要薄。一旦捅破,如刀尖入内,如乱箭穿心,宁肯互相啃噬得鲜血淋漓,也不会退让一步。
赵绵泽不会退,赵樽是退无可退。
老皇帝会在这个紧要关头突然醒过来,对赵樽来说,并非好事。时下之人,以孝为先。不管赵构、赵楷、赵樽,还是赵绵泽,对于他们来说,恪守孝道,遵从长辈的意愿,是一种根深蒂固的传统思想。先前赵樽领“十天干”逼宫,给天下人最合理的理由——是赵绵泽软禁老皇帝,携天子以令诸侯,擅自称帝。
可如今老皇帝醒了,这个理由也就不再成立。赵绵泽的皇帝之位,仍然是名正言顺。而且有了老皇帝在,赵构与赵楷这两个人,已是不敢再随便乱动,甚至于他们指不定会将昨日之事都推卸在赵樽身上也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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