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琰,你来了。”
清清泠泠一句话,说得熟稔异常,好像常常缠绕舌尖上,时时演练。
贺琰迅速朝廊口回望。步踏入房内,门“嘎吱”一声阖得死死。
应邑身形微侧,静静地看着他这一串动作。她手已经握不住那支轻飘飘螺子黛了,索性轻颜娇笑,面有赧色地软绵绵地递给贺琰:“阿琰你帮我画眉吧。‘小吏如初日,得妇美行云。琴声妄曾闻,桃子婿经分。娥眉参意画。绣被共笼熏’”
话儿落得越来越轻,应邑见贺琰并不接,手亦垂得越来越下。
“我傻了多少年啊,原以为我们可以像寻常夫妻那样,你执笔作画,我红袖添香。你行书作册,我织就锦衣”应邑笑了起来,一连番折腾让她瘦皮包骨头了。一笑,颧骨便高高地突了起来。
贺琰侧眸垂首,不忍再看。
应邑却哀哀地笑出了声儿:“我多傻啊,你能为了家族与权势弃我一次,又怎么可能没有第二次呢?我曾想。你将权势与地位看得重,那也还好。至少我还排第三位,可我却没曾想过你会毫不犹豫地负我,不仅负我,还砸了一块儿重石头下来我大觉寺里住下这几日,庙里每敲一次钟,我便浑身上下都发冷发抖,这都是我该得,我不知道方福”
“应邑!”
贺琰提高声量打断其后话,重而转身将门掩得死死,又步朝应邑走去,摁下其肩膀,压低声音:“往事切莫再提!大觉寺是佛门圣地,菩萨是慈悲为怀,任你犯下多大罪孽,菩萨都会谅解你!”
应邑不可置信,瞪圆了双眼,猛地抬头,第一眼便将贺琰惶惶神色看得清清楚楚。
眼前顿时一片模糊,应邑狠狠眨了眨眼,一大串泪便直直砸了贺琰手上。
事到如今,贺琰担心地仍旧是话儿会不会被外面人听见!
应邑扯着嘴角想露出一点笑,眼泪却卡眼眶里再也流不出半滴,她还期待着什么?她还憧憬着什么?这就是她想踩着别人尸骨得到爱情和良人?笑声震耳欲聋,却满是凄厉,怀着期望就像一柄利刃狠狠地朝着自己捅了过来,顿时便鲜血直流!贺琰啊,你又何必当初给我希望与寄怀,如今弃之如敝屣,当时却珍之如异宝
不,他从来没有珍重过她,毒杀方福是她主意,伪造信件是她主意,连后承担罪责也是她!贺琰多无辜啊,他什么也没做,只是必要与关键时候推波助澜了,只是她耳边吹了吹暖风罢了!
贺琰紧紧地扣应邑臂间,紧张地看着她,看着她到底会说出什么来。
哪知半晌之后,应邑渐渐地止住了笑,喘着粗气地瘫贺琰怀里,又挣扎着起来,身子扑倒桌前,满脸是泪地,几近疯癫地口里轻声呢喃:“上好龙井,阿琰喜爱喝龙井茶了,阿琰喜欢喝我泡龙井茶了”
一道说,手上一道颤颤巍巍地执起桌上茶壶,又颤颤巍巍地分出两个杯盏来,一杯接着一杯地斟茶,亮褐色茶汤洒铺着绛红色麻浆布罩子上,不过一会儿便氤氲成了一团深重雾。
应邑咧着一张嘴,摇摇晃晃地将茶盏递给贺琰,带着祈求与乞讨:“阿琰,我亲手泡大觉寺主持铁石心肠,我求了她三次,她才肯给我这点茶叶你尝尝”
贺琰艰难地将头往后缩了缩,手往前伸出几分,指尖刚刚挨上轻薄茶杯壁,却听应邑尖叫一声。
“阿琰!”
贺琰指尖一顿。
“阿琰,你究竟把我当成什么?”
应邑声音尖利而聒噪,可这一句话却让贺琰无端地想起了那个死前也这样问过他女人,她长着一张圆圆白白脸,会温温柔柔地笑,她祝他“煊赫永远”,多好笑啊,是他亲手逼死了她,如今舍不得却是他
难耐沉默与迟疑,让应邑歪着头静静地看着贺琰,嘴角弯得像明月。
“你不爱我你根本就没爱过我”应邑终究朗声仰面大笑起来,执起茶盏一饮而,冰凉茶水口里好苦啊,苦得让人能将心全都呕出来。
应邑神色茫然地看着泛着清亮与明色甜白釉茶盅杯底,然后轻轻地,委顿地瘫了桌沿边上,眼泪后还是跨过眼眶,难耐心酸与悲恸地顺着面颊轻轻划落。
她嘴角嗫嚅,贺琰皱着眉头轻轻佝下腰去听,却听见了这样一句话。
“临安侯,你根本就不配和我一起死”
天色愈晚,自鸣钟响过十下,林公公敲响了凤仪殿内厢门:“应邑长公主暴病身亡了!”
Ps:这一章反反复复修改好久,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