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步,万里之遥。
看上去好像很远,可从走出那间客栈开始到现在,他只踏出了三步而已。
在那条街道上,三步已有五尺距离,如此算来即便是正常行走九尺天河他也应走过了一半才是。
可他没有,他不清楚自己走了多远,甚至不知道如今自己在这条河的那一段水流,是上游还是中游亦或是下游。
九尺天河到最后行了万里居然还未找到尽头,这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
严卫楚的脸上并没有表现出匪夷所思,他的情绪没有丝毫变化。
他只是笑着往前走,只是走便够了。
他数不清自己走了多少步,也不知道自己行了多少里,他只知道这条河始终都是一个颜色,乌黑且浑浊。
他没有求快,也没有求稳,更没有刻意控制自己的力度,只是平静机械般的重复着双脚抬起放下的动作。
可他行的却是越来越快,越来越稳。
每一次脚步的抬起落下,体内那座早已死气沉沉的湖里都会充满了一丝活力。
他看不到这些,因为他现在根本就找不到那片湖在哪,但他却可以很清晰的感知到这些变化。
这对严卫楚来说是一种极为美妙的感觉,不是新生。
若是新生他不应该在河边,更该是站在那座还没有开过的大山面前重新开始。
所以他没有新生,现在只是接着原来的步伐往前走。
选择新生便等于是否定了之前自己的所有而重新开始,与杨贺九的赌约中他已经否定过了一次,所以这次他不想再次否定,他不会选择重获新生。
他本就不需要新生。
他这个人错了,但他的过去没有错。
他需要的只是放下和接受。
放下背上的那把剑,接受过去的自己。
那柄青钢剑他不会再拿起,却也始终都不愿放下,所以一直都在自己的背上。
丢掉那把剑不是因为选择了重新开始,而是彻底接受了过去。
他的做法极好,只有曾经能追求做到细致入微的他才可以分理清楚这些事,从而决定自己要如何选择。
他的选择同样也没错。
或许他早就明白这些,只是缺少一个可以否定自己的人。
这十年来他并非是始终躺在床上睡大觉,他没有像其他看不到任何希望的酒鬼一般随身携带一只酒壶整天醉气熏熏的混混度日,也没有终日混迹赌场青楼之风流场所混吃等死,这便说明他的心里还是有希望的。
他在楚国到处寻找这个可以重新让他看到希望的人,可以否定自己并肯定的对自己说你不配再拿起剑。
可他的眼界窄了,那是因为他的心胸变狭隘了。
曾经只凭手下败将一句恼羞成怒的话语便可提剑向东行数万里找剑仙问剑的人,在那十年里找个能够站出来否定自己的人目光却只停留在西楚这一国之地。
他现在突然很想喝酒,那十年里他在极力克制自己不能饮酒,那是因为他很明白如果在那种情况下一旦沾上便再也戒不掉了。
或许成天抱着酒壶的他将变得不再有希望,或许城内大大小小的赌场青楼和酒馆每天都会有自己这么一号曾经也是极有尊严的人。
一步步走去,一声声微笑。
在这种情况下那颗同样死气沉沉的心脏感受到了他那一丝丝活力,心胸骤然明阔宽广,心海快速在胸中形成。
春风围在他身旁不停旋转。
天河在他的体内充实奔腾。
一尺尺拓宽,一步步入海。
九尺天河带着四十年的尊严与那十年的坚持,疯狂冲击着尽头处的那层屏障,或许准确来说是束缚。
或许再准确一点来说不用冲击。
屏障早被打破,束缚已经解脱。
这便是水到渠成,天河连通心海,疯狂咆哮着混涌了过去。
无论尊严还是坚持,美丽或者污秽,那片大海全都吸收容纳了进去。
唯独却没有否定,他不会再去否定自己。
一颗颗鹅卵石随着河水流动轻轻翻滚,漂亮极了。
从这一刻起,世上再没有那个不能出剑的楚国第一剑客,却多了一位弃剑解脱而入海的顶尖强者。
严卫楚站在小镇口,自言自语的嘟囔说道:“入海境,有点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