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远,罚你抄写地藏经一百遍。”
“啊,那个宏光师兄,师弟先去打扫塔寺了。”小和尚红着脸,摸着还未点上戒疤的小光头,有些委屈地往大门靠去。
“站住!”
小和尚机灵,跑得快,后边一群同辈师兄撸着袖子,想要收拾这个宏远。
老僧步履蹒跚。站在后山一个洞口边。洞口外,少年僧入定若磐石,头上黑发如春草般绒出。觉岸看了一眼传经者,双手合十,夕阳下,恍若一尊金身罗汉。“阿弥陀佛,若是想不通,就下山去吧。”
传经者依旧静默。
觉岸摇摇头,步入山洞。别有洞天,九座天灯恍恍惚若繁星漫天。白衣僧人面目安详,拿着一支小竹签,是不是将灯盏中燃烧殆尽的棉线挑出一点。火苗旋即大了些许。
“他,死了吗?”白衣僧人不喜不悲,望向老僧。
“不知,若是死了,也就不用劳烦师弟点天灯了。”老僧抬头望去,上方可见苍穹,此刻已是红光暗淡,即将迎来黑夜。
“今夜无云,定然繁星满天。”
白衣僧人点头赞同,笑道:“师兄不是不信星象。”白衣僧见一处火光微弱,不急不躁地起身挑灯芯,能让九百九十九盏油灯一刻不熄,本身也是一个技术活。
觉岸老僧帮忙在一处天灯上续上点油,道:“老衲自是不信,百年前就已碎星,何来星象。可是那人似乎还未碎星,若是想窥得天机,自然可以一观无妨。”
白衣僧笑而不语。
不出老僧预料,今夜繁星满天。
“陛下,钦天监监正觐见。”
“准奏。”李旦步出大殿,前往长生殿。这里当初在竣工之际,李旦亲自下令不得任何人进入,违令者斩立决。此刻,格外冷清的长生殿内,却多了一位老者,正在那里盘膝而坐。殿门推开,李旦丝毫没有在意那人的无礼,而是坐在他身边。
“老伙计,总算来见我了?”看得出李旦的神色很愉悦。
老者拿下头上的官帽,一颗失了年轻时应有的光泽的秃头露了出来,上边的戒疤证明这头,并不是因为年纪大了脱发导致的。“想不到,现在见陛下一面,竟然还要如此穿戴才行。”老者手上的小串佛珠拨动着。
李旦有些叹气:“还不能原谅我吗?”
“过去的事我都已经不记得了。”老者已不再称自己贫僧亦或是老衲,但那佛珠却拨动得很稳健,小叶紫檀,很难得的一串佛珠。老者还记得这是自己那位师父亲手赠与他的。“但是,陛下您记得比谁都清楚,这就不对了。老了,就改忘记些什么。”
李旦微微一笑,道:“是啊,该忘记了。朕的孩子都快回来了。我呀,终于可以歇息了。”若是让出了老者以外任何一个人,哪怕是李毅,见到李旦眼下这一幕,都会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的。
可是老者却不惊讶。他跟随了那对兄弟几十年,一个嘴上说想归隐,心里却藏着宏图霸业;另一个操弄着宏图霸业,心里却想着诗意山水。老天啊,总爱这么捉弄人。
“陛下。”
“我说老伙计,当年你可没这么矫情。”
老者起身,顺带着将身边的九五之尊扶起,道:“今日的陛下并非往日的孟宗皇子。自然这称谓就变了。”
“行了,你这厮向来都没这么多废话,今日话怎么就多起来了?”两人走出长生殿,满天繁星,长生殿旁极其开阔,地势极高,远眺四方,能望到苍穹与长安远处的街巷相连。“陛下还是陛下,看得出在下那点心思。陛下看得到紫薇星旁边的那颗星辰吗?”
“到底是哪颗?”紫薇明亮,李旦自然找寻得到,可老者指指的那颗,就不知是哪颗了。老者倒也潇洒,喃喃道:“哪个不重要,陛下想的哪颗就是哪颗,只不过眼下此星忽明忽暗,闪烁不定,恐怕……”
“鉴真,救他回来。”李旦坚定道。
“陛下,真的要救吗?”
李旦手扶住白玉栏杆,有些微凉,但真好替他降了降热得出汗的掌心,“哪那么多废话,你知道的。”
“那好,陛下。”老者不紧不慢地双手合十,“陛下,贫僧真去了。”
“快去吧。”
“对了,陛下。前几年有个姓白的青年写过一首长恨歌,其中写道‘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老衲当时就和他起了争执。不过那白姓小子诗文倒是不错。”
李旦直接走入了长生殿内。他知道若是再接话茬,估计还能说上一盏茶的功夫,便有些着急地小跑进了长生殿内。
老者微笑道:“这下倒是应了那句诗。”
随后便消失在夜幕中,如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