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夫人愤怒地扭开脸,不看他。
朱凛扶着床榻边缘,缓缓地跪了下去:“娘……门荫入仕,六年考绩都是良,才能回京。那时候……那时候表妹一定已经嫁人了,说不定已为人母。这一回,只怕,会是儿子这辈子最后一次见她了……”
自己这个惫懒不要脸的儿子,什么时候这样做小伏低过?
什么时候,这样伤心欲绝过?
罗夫人几乎要动摇了——
要不然,把沈濯给他娶回来罢?大不了,自家合家子躲出京去……
“娘,爹爹跟我说过了。咱们家当年得罪了贵人,是人家的眼中钉肉中刺。这一回能不能翻身,全看我是不是能不党不争、独善其身。我跟表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
朱凛的声音由哀戚,到木然。
“我只想,见她最后一面。娘……求求你……”
罗夫人心如刀割。
转过身来,点头,泪水滚珠一般:“好。娘带你去。”
朱闵使个眼色,令女儿赶紧扶了她哥哥回去,叹口气,岔开话题:“这个去处是我跟沈信言商量来的。沈信芳要外放,正好让凛儿跟着他。两个人的脾气性格都还算相投,中间又有沈信言垫上的话,儿子必会平安无事。”
罗夫人哪里敢再提起沈濯,倒在丈夫肩头,借题发挥,又哭了起来:“他自幼何曾离开过我一天?娇生惯养这么些年,西北那风沙,他哪儿受得了?他性子又不好,可到了那儿,谁认识他是谁?敢乱来,说打可就能打他个半死……”
眼看着妻子越想越偏,朱闵哭笑不得:“难道我不给他配亲兵的?爹爹那些老亲卫们,留在家里生蛆么?一个个地嗷嗷叫着寻我,我敢说一句不让去,简直就要跟我拼命了。何况凛儿在国子监到底是什么人缘儿,你不知道么?你怕什么!”
罗夫人寻思一回,略略放了心,再想起儿子对沈濯的心思,叹口气,道:“七娘也说想让我带着孩子们搀和一下大慈恩寺的事情,那我就回信应了她罢。”
朱闵点头:“我也正要让你去一趟。儿子托付给沈信芳,我谢了他,你也该去谢谢刘夫人。”
罗夫人答应下来,自作准备,不提。
……
……
三月廿八。
春光正好,不论在长安城的何处,只要一抬头,都能看到天上星星点点的纸鸢飘摇。
有些是北边那座宫城的,有些是南边曲江附近的,还有一些在城里的,不免都落在了那些地方宽敞的寺院道观。
秦煐仍旧一身玄色左衽长袍,束了道髻,蹬了薄底黑色快靴。
步入大慈恩寺时,忍不住往天上瞧了好几次。
他应该已经有几年的时间没有好好去放过纸鸢了。
每次都是哄着袭芳玩……
风色在他身后笑。
他家殿下难得露出这种少年性情——除了对上沈二。
“周家表哥说的是今日吧?”看着眼前空空荡荡的院子,秦煐觉得有点儿不对劲,住了步子。
风色四顾瞧瞧,也有些生疑:“是啊,二十八,巳正,大慈恩寺。”
“嘘!”身后忽然一声。
秦煐和风色都是神情一凛。
却见周謇依旧一身白衣,折扇却插在腰间,急急上前,满面歉意:“我委实不知道,今日陈国公府几家子姻亲女眷们凑来这里礼佛。要不然我们换个地方吧?”
陈国公?姻亲?女眷?
沈二?!
秦煐浓墨一般的剑眉轻轻一跳。
周表哥这是,真不知道,还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