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让人退了出去,但是外面仍有数名宫人垂手立着,预备着她好随时叫人伺候。侍书应该也在外头,灯光透进来,依稀可见人影晃动,却是一点声响也不闻。只听见过间里摆的自鸣钟的嘀嗒嘀嗒的声音,越发静得厉害,只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了。小厅上方的墙上用金筑了龙凤呈祥的图案,凤口龙首各自衔了一颗夜明珠,柔柔洒了清辉下来,将室内照地清清楚楚。
贾家当初也算是贵极了,探春打小也是见过世面的,初来之时却也被这样的奢华给惊住了——凡事俱是以“金”为主,事事金光耀眼,贵虽贵极,却也难掩其俗了。
探春又想起那日自己端了亲自炖的银耳莲子羹至那人的书房去,却见他正对着一副画轴感叹不已。那画上的人似是熟的很,又似陌生的很。而让她触目惊心的却是他脸上似悲似叹的神情,那是这么些年她从未见他对她露出过的……
恍恍惚惚间,探春仿佛又想睡了,临了,只有一句话:怎么就是她呢?
一滴泪溢出眼角,很快便在香纱枕上沉了下去,静静地堕入玫瑰花瓣里去了……
如此病了多日,好歹才慢慢调养过来。这日正呆呆的,却听外面似有人悄声说话,人影晃动。探春心中一动,略扬声问道:“谁在外面?”
外面立即止了声,只听侍书回道:“禀娘娘,太子殿下来给娘娘请安来了。”
探春忙道:“让他且等等,再请进来。”
侍书听了这话,先一步进来,服侍探春起身坐起,披上一件绛云纱的家常衣裳,探春又拢了拢头发。各宫人早将屋内的灯都点了起来,一时室内早已亮如白昼。
而后便见宫人簇拥着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孩子进来,生得极俊秀的,却是有几分老成持重的模样。上的前来先于探春请了安:“给母后请安,今儿可好些了?”
这位东宫太子年方八岁,聪明绝伦,正是探春所出。
探春含笑点点头,道:“难为你想着,我已好多了。今儿太傅说的课可听懂了?”
太子年幼持重,虽对探春一片濡睦之情,只是宫中规矩,是不能像平民之家母子之间那般过于亲近的。此番只是因探春病着,便让太子坐在床前,拉着他的手说了说话。太子已是十分欢喜了。又说了几句,恐探春生乏,便告罪出去了。
不多时,却见总领的嬷嬷进来,透了主上的旨意。说说体恤探春病了,赏赐了许多珠宝药材来。又有新临幸的宫女一名,探春命领了来瞧,细细打量一番,而后淡淡一笑,便挥手让人下去,安置于某宫某处。
而后几日,渐渐大安。传出话去,便有后宫众人前来请安——皆是听说探春身上大好,前来道喜的。
探春也不推,都略见了见,打发了人回去了。
再往后,她身上便好了,亲自至主上处含笑谢了恩,将那位新美人进了位分。后宫乃至前朝众人俱都赞王后贤良云云。
如此如此,日子便过去了。
而后待旧主逝去,新王登基,她令人将所有无所出的后宫嫔御迁至冷宫,又受过新王的叩拜之后,在旧阁之中接过宫人收拾出的那一卷画轴,叹息一声。
这一生,也算得圆满了吧,可为何,心中总空落落的呢?
于是,探春听见自己已随了时光逝去而变得沉静而暗哑的声音:“这是先王生前最心爱之物,便随棺葬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