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已经送到嘴边的一口面条放回碗里,回头说:“沙莎!”
沙莎的名字让店老板受惊不小,以为我在热干面里吃出了沙子。
我放弃了坐下的想法,站到沙莎对面,同她聊了几句这种时节弥漫在武汉所有人群中、虽然无聊又不得不聊的话题。所幸沙莎说了些意外的话:她家门口的那家卖早点的小店,今天突然换了一种芝麻酱,惹得很多人都发牢骚,决定不再吃这家小店的热干面了。沙莎也做了同样的决定。
沙莎同我说话时,眼睛总也忍不住朝我碗里看。她那样子无疑是想了解我正在大口吞咽的热干面味道如何。久居武汉的人,许多关系到民生大计的事都可以马虎,独独这热干面是无人肯马虎的。这一点又以汉口一带的居民们最典型。
吃热干面只要不怕噎,所花费的时间,在一天中完全可以忽略不计。我天生一副会自动产生润滑液的食道,三两热干面下肚,就像什么东西淌进下水道一样快捷。放下碗,扔掉一次性筷子,我随口说了声:“味道不错。”
沙莎听见我说的话,整个地松了一口气,跟着又不满地说:“从前那么好吃的豆皮,现在吃起来完全是肥肉煮糯米饭,要是哪一天将热干面也做变了味,武汉就没东西可吃了。”
我说:“别着急,到那时我领你到黄州去吃豆腐。”
话一出口,我便觉得不妥。豆腐前面加个吃字,是这几年流行起来的一种暧昧话。照沙莎的脾气,她会马上扔一对白眼过来。不料这一次她送过来的竟是近似秋波一样的妩媚。
沙莎头一偏,长发在我眼前甩了几甩。
我读懂了她在抒情的含义,那是叫我同她并肩走着上班去。这对我来说实在算不了什么。在武汉大面积停电的夏天里,我曾多次一手扯着一个女孩,从联欢大楼的一楼一直爬到杂志社所在的十一楼。沙莎几次扭头像是有重要的话要对我说,每一次实际说出来的都经过全面篡改。她说过这么样一句话:“这一期杂志我看过了,你当责编的文章占了四分之一吧?”我真想揭穿她,重申一下杂志社里当编辑的也就三个人,如果我只编了四分之一版面的稿子,还叫什么多!我也将心里想好的话篡改一通后,再告诉她,我若是不干,杂志就得开天窗。
沙莎马上说:“不会的。有人会将局长的讲话稿补上去。”
我看了一眼沙莎,忍不住笑起来。
门卫老赵正在自己的小窗户里埋头吃着一只保温饭盒里的东西,旁边坐着一个笑眯眯的女人。我和沙莎都在猜测,那女人一定是老赵的老婆。所以沙莎才说,夫妻做到这个分上才叫幸福。所以我才说,找老婆目光得放远点,要看到六十岁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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