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梨记只是几折的小戏,全套演完也就是个把时辰,第二出垫场戏则是孙钟玲的《东郭记。
这出戏颇出王文龙的意料,让他渐渐看了进去。《东郭记改编自“齐人有一妻一妾”的故事,而且加以延伸,在《孟子之中穷困潦倒的齐人靠偷吃人家坟前的贡品装的十分富裕,而《东郭记之中作者将此人的无赖性格更加夸张,戏中齐人通过吹牛诈骗的手段居然步步高升,最后成为了齐国的将相。
这部戏曲杂糅进了先秦典籍中许多寓言故事。整出戏并不长,但是王文龙却在这个“东郭国”之中看出一点乌托邦的意思,作品中的人物全都极尽夸张,故事极尽荒唐黑暗,即使是放到后世也能算是先锋派的作品。
《东郭记在台下观众之中引起的反应也明显比《红梨记更强,许多人边看边议论:
“此故事说是东郭国,然而指的不正是当今的官场么?”
“荒唐黑暗,以是为非,以非为是,真是一出闹剧耶。”
沈宜修也忍不住看的入迷,只有沈璟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指责说道:“立意是好,但这词可实在太差。”
“这一句词怎么能去押仄声?唱着都打嘴。”
“这两句对子岂非失粘?怎么犯这样错误?”
沈宜修和王文龙对视一眼,都是忍不住笑。
他们知道沈璟对于《东郭记有如此多的意见,主要原因是:《东郭记是临川派作品。
明代的剧本风格主要分做吴江、临川、昆山三派,其中梁辰鱼创立的昆山派已经火了几十年,梁辰鱼都死了几年了,昆山派剧本也已显得老气没落,此时的剧作家争锋主要就在汤显祖的“临川派”和沈璟为首的“吴江派”之间。如果说吴江派像是后世的乡土戏,那临川派的作品就像是偶像剧或科幻片,作品的叙事总是十分奇幻,承载了相当强的浪漫风格,同时辞藻华丽、文采斐然。
但对于沈璟这样的吴江派文人来说,临川派有以文乱法的问题,为了把辞藻写的华丽,老是出现各种不利于演出的唱词。
随着汤显祖这几年的爆火,临江派文人势不可挡,似乎有要压制吴江派的意思,看着沈璟为吴江派的作品没比过临江派而愤愤不平,沈宜修拿汗巾掩嘴微笑,明智的选择不说话。
王文龙思索一番,道:“如今观众爱看大剧作,伯父何不思索写些大场面的戏曲?”
沈璟无奈说:“我擅长的是描摹小人物心理,与长篇作品的气质实不相宜。”
王文龙知道沈璟面临的其实是“情节分配”的问题,他写的小人物太出彩了,写市井小戏没人比得过他,但在大长篇大场面塑造的故事中过于着重的描写小人物往往会使得剧情的关注点走偏,失去长篇作品的宏大感。
“我倒有个路子,”王文龙建议说道:“伯父可尝试改编《西游记?”
沈璟闻言细细思索,然后突然高兴的一拍扶手:“《西游记,是了,我怎么没想到这部名作!”
原历史上吴江派在汤显祖扬名的时期的确被临川派压着打,但是几年后吴江派却又再次崛起,他们扬眉吐气所靠的力作就是袁晋改编的《西游记。
《西游记题材宏大,但是到具体细节之中又注重小人物的描写,简直是天生为吴江派而设计的大戏题材。对于沈璟这种级别的作家来说,王文龙一点出这个题材方向他瞬间就明白了。
袁晋改编的西游在原历史上着实火爆,袁晋甚至因此被人邀请又写了一部《西楼记,《西楼记明明是爱情戏却取了一个类似《西游记的名字,就是因为戏班想要蹭他上一部《西游记的热度。
沈璟连戏也没心思看了,直接和王文龙讨论起改编《西游记的灵感。
袁晋版《西游并没有完整的流传到后世,但是王文龙看过他所写的《西游记题词,于是慢慢的拿出其中思想和沈璟交流。
袁晋袁于令对于西游的研究非常深入,而且全然是吴江派的风格,王文龙说着说着不光是沈璟,便是沈宜修也听入了迷。
王文龙:“若是由吴江派的手法来改编西游,在内容上应该是讽刺大过说教,‘言佛不如言魔’。”
沈璟把这句话念了两遍,接着便是哈哈大笑:“有道理,言佛不如言魔,有这句话,改编就有所本了。建阳对于西游的理解颇高!”
一切还得说是袁晋的《西游记题词写的好,在此文之中袁于令不光分析了西游故事,还由此阐述了一系列小说理论,揭示出小说人物塑造的规律,这可是袁于令费相当长时间才总结出的内容,王文龙一下就说了出来,怎能不让沈璟惊讶?
而沈宜修听着王文龙侃侃而谈,轻而易举的抛出一两句高明见识就让沈璟夸赞不已,她心中也是高兴不已。王文龙如此受长辈赏识,她感觉也与有荣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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