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子期叹息的事情并不是穆青峰眼下最想知道的事情,他咬着牙问道:“那我爹……”
顾子期没有说话,只是又一次用那种带着怜悯的目光望向他。
穆青峰只是鲁莽,他不笨,这个眼光望过来,原本是温和怜惜的,可是他的感觉却如同被大锤砸中胸口般,一股腥甜的滋味涌上喉头,好容易才忍住没有喷出来。
“难道他不可以和我一起走吗?他明知道有问题,为什么还要去邹县?他应该和我一起走!”
顾子期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终于又忍住了。如果能走,穆延陵当然会走!自然是到了必须舍弃再无它法的时候,他才将自己的命押上的!邹县是第一个接应点,也是安排的最周详的一个!不能进入邹县,那便要继续绕路。可是眼下,他们没有绕路的时间!这里绕开了,邹县派出一个传令兵走官道,用时比他们少了几倍,很快就能在下一步将他截下来。更别说从这以后到北方路途遥远,需要经历的危险还很多。不能在这里抢出时间,就算逃出去也无法抢在通缉令发出之前,一步错便是步步错,凭借他的儿子,那是毫无悬念的下场。便是穆延陵自己,若不能抢在消息发出之前,那希望也不算大。
所以,他只能舍弃自己,让邹县的守兵抢先发现自己,做出战前的准备,然后他必须想办法尽可能拖延时间,为自己的儿子争取一线生机。只能是他,不可取代,若是他儿子出面,邹县守兵根本不会理会,只可能立即派兵追赶,并且传令拦截。那样的话,父子俩都没有生路,他也一样必死无疑。但是他就不同,他出面,哪怕只带了三十几个人,哪怕看上去温和无害,对方也必然如临大敌,必然将绝大部分的精力放在他身上,不敢分出重兵去追。而他留给穆青峰手中的力量和速度,人数不多很难击溃。
既然如此,他用自己必死的命换回峰儿的生机,是合算的。穆延陵自然是做出这种选择了。他亏欠了峰儿那么多,再也没有机会补偿,眼下这最后一刻,就做出一点点,父亲该做的事情吧。
当然,这一切需要天意来配合。
若是他没有办法拖延时间、让城中迅速派出追兵;若是邹县的守将不贪心,不想着自己争功,早早就把消息传给了下一个城市;若是临时还有附近一支军队恰好赶来……
那就是天意了!穆延陵已经无能为力,只能接受。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骨肉至亲父子连心这回事,穆延陵此刻在城头坐着和赖三好说话,心情很是安详。穆青峰远在百里开外,却也渐渐安静下来。
“顾子期,眼下还有什么办法能救回我爹爹吗?”
“恐怕……不可能了。”顾子期硬着头皮说出这个谁也明白却谁也不愿意说出口的结论,他觉得,下一刻穆青峰或许就会崩溃,大喊大叫大哭大闹。
然而穆青峰出乎意料的冷静了下来。尽管他全身颤抖,尽管他双目血红,但是他用能捏碎自己指骨的力气攥着拳头,竟然没有像刚刚那般发狂。
只是他的声音艰涩难听,“越家的百余口都死在固原,还是我亲自拉回来埋葬的,就离这里不大远!你说,如果我们不去接应点,而是去陵墓,将那些尸体都挖出来,用那些尸骨去换我父亲,越天意会不会肯?”
“这……”顾子期瞠目结舌的看着穆青峰,觉得他这个想法当真异想天开,当真是不要命了!这这这……眼下他们这百十来个人不赶紧逃走,还想着去做挖人祖坟的事情?成功的几率估计只有百分之一!然后呢?就算挖出来了,越天意愿不愿意受威胁还在未知之数,便是受了威胁用活的穆延陵换回死的家人,之后她能不暴怒之下,倾尽全力去搜索杀人吗?
这样几次三番折腾下来,他能将他父亲救出来的可能性只有万分之一!简直是疯了!便是穆延陵也没去想过这种方法,这公子哥莫不是真的疯了?
然而,虽然只有万分之一,但的确是有机会的!在完全已经是绝境的情况下,这万分之一的机会,那也是机会!
顾子期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幻想着那种可能性。其实并不是只有百分之一的机会的,没有人想到会有人去陵墓挖坟,陵墓的守卫只是摆设,挖出定西王的尸骨,便是越天意看了,也只能退让吧?否则这个不孝的罪名压下来,她一生一世无法翻身!
她这一番辛苦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报仇吗?不就是为了一个孝字,为父亲报仇的吗?岂能眼看着父亲的尸骨即将受损还要坚持报仇?若是那样,会有多少人觉得她如此大逆不道,那样努力为的其实是权势呢?试问天下,谁敢承担这样的罪名?
而且,他们求的不多,只要穆延陵的命而已,势力金钱都不要了!再也威胁不到她的权势,她为了父亲尸骨退让,又能成全孝名,又能实际上得到权势,且不留隐患,这个买卖,做成的可能性很大!
他再望向穆青峰,就不是以前那种望着纨绔子弟的眼神了,而是真的,将他当成了自己的首领,能为自己指明道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