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熊廷弼递到朝廷来的奏疏里远不止这些内容,但除去战报汇总以外,“熊蛮子”就只剩下“舌战群儒”的话了。为了让朝会显得庄严肃穆一些,徐光启便把这些无关紧要的内容全部删掉了。
熊廷弼进士出身,算是文官,但他的牛脾气比好多武官还要倔。被人骂了是一定要亲自下场给人怼回去的,这导致他的人缘极差。
“杨渊、冯三元、顾慥。”徐光启回到鸿胪寺卿的站位后,朱常洛点了三个人的姓名。
“臣在。”三人应到,垂首出列。
“假名增税,勒索小民。谁写的?”朱常洛抬头,却没有看向三人,而是望向站在文官队列排头的刘一燝,隐约间,朱常洛的嘴角还挂着笑意。
刘一燝被皇上这一盯骇得冷汗直冒。他不敢对视,只好低下头看自己的脚尖。
“是臣写的。”冯三元颤抖着回答道。
“声言筑城御敌,实是误国欺君。谁写的?”朱常洛又瞟了一眼韩爌。
“是臣写的。”顾慥回答,声几不可闻。
“既然尔等如此关心辽东兵事,那就去前线做个大头兵吧。”朱常洛收回视线,说道:“革去杨渊、冯三元、顾慥等三人一切职务,并削籍为民,发配辽东。”
三人毫无心理准备,听到“削籍为民,发配辽东”时,立刻便吓得瘫软跪地。
“拖出去。”朱常洛轻声吩咐。
“来人!”王安嗓音雄浑、声震如雷。
刘一燝、韩爌二人没听见朱常洛说的“拖出去”,便被王安一声“来人!”惊得两膝发软。
尽管徐光启在东林党的集会上极力劝阻过,还是刘一燝和韩爌还是默许了对熊廷弼的进攻。朝会前,两人还曾讨论,这件事情会以怎样的结局收场。目前的情况也是他们推测的结果之一,但当事情真实发生,皇上冰冷的眼神和嘴角扬起的嘲弄,还是击溃了他们预先做好的心理建设。
“方首辅,你认为这种无端的攻讦背后是谁人在指使啊?”朱常洛轻声问道。
不过实际上,先例、根本原因,甚至是朝会改革的具体方案都不重要。对文官们来说,重要的是改朝本身。
先例在前、殷鉴不远,当年万历皇帝圣旨罢朝的时候也是舌灿莲花,漂亮话一句接着一句,可接下来呢?长达三十年的君臣不相见。
虽然不上朝并不等于不理政,像嘉靖皇帝二十年不上朝,仍旧牢牢地把控着朝政。
但不上朝和弊政、懒政的相关性实在太大了。
嘉靖不上朝,将大量银钱投至玄修炼丹,搞得家家皆净而无财用矣。
万历不上朝,沉溺声色犬马,矿税太监遍天下敛财,终至民乱四起、倭寇觊华。
内阁还是屈服了。尽管文官们早有心理准备,但当圣旨宣读完毕之后,大殿内还是有了窸窣吵嚷之声。
反倒是武官勋戚们一脸无所谓,他们的想法很简单:武官本来就没什么事情要奏,早朝绝大多数时候都是文官在说话,与其跑到宫里来做背景板,还不如在家里多睡一会儿。
“肃静!”徐光启高喝道。鸿胪寺卿的职责之一是维持朝会时的秩序。
等殿内安静下来,御史左光斗准备再一次“敢为天下先”,就在他抬起脚,即将迈步之时,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先他一步站了起来。
朱常洛拾级下陛,在百官的目视下缓步踱至皇极殿的门口,正当朱常洛伸出手要自己去开殿门的时候,魏忠贤和魏朝两个司礼监的大太监赶忙躬着身子奔了过来,一左一右将殿门推开。
殿内放了许多火盆,炭火熊熊燃烧,使得殿内外温差极大。一阵狂风将棉花般的雪团挤进殿内,将宽大的龙袍后襟压得连连飘飞。
这时,王安也走了过来,他手里拿着加了厚绒的黑色衮龙大氅。
大氅披好后,朱常洛对百官下令:“诸卿,跟着朕去承天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