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意识停住话头,狐疑道:“恩师,难道我说的有什么不妥?”
“倒说不上是不妥。”
张秋摇头:“只是焦贼授首之后,皇上恐怕未必会乐见由文臣接替这工学祭酒一职。”
“那我?”
“且先在司业的位子上熬一熬吧。”
张秋道:“原本吏部一直坚持,工学的官职也全都要降等,但既然是由你出任司业,仍循国子监旧例即可。”
司业是祭酒的副手,正六品官职。
若是去国子监担任司业,陈垨肯定绝无二话。
但去工学担任司业……
方才张秋也说了,皇帝肯定不会选正经文臣出任祭酒,故此这祭酒多半仍是浊官儿——那自己这浊官的下属,又能‘清’到哪去?
他越想越觉得不是滋味,脸上也不自觉的挂了相。
张秋见状,便又勉力道:“你放心,眼下匠官当中没人有资格接替焦顺,皇上若不想任用文臣,多半就只能从外戚勋贵当中挑选了——那些纨绔子弟有几个能实心任事的?这祭酒早晚是你囊中之物!”
他一边宽慰一边许诺,又暗示上面的大佬都在关注此事,未来必然少不了陈垨的好处。
等到陈垨的脸色由阴转晴,师生二人又说了些体己话,这才分道扬镳。
陈垨站在街角,目送张秋的马车渐行渐远,脸色却再次由晴转阴。
方才张秋画的大饼看似诱人,实则却陷入了一个悖论当中。
即:‘上面’明显是想让自己在工学里和皇帝对着干——至少也是阳奉阴违,可这一来,皇帝又怎么可能会眼睁睁看着自己步步高升?
在司业位置上或许还有腾挪的余地,一旦接任工学祭酒,只怕立刻就要被架在火上烤了!
再往细里想,如果想采取阳奉阴违的办法,那明面上多半要比照焦顺行事,可这一来,自己岂不是非但无法挽回清誉,反倒要彻底沦为别人眼中的奸佞小人了?!
这叫什么事儿啊?!
既然想要别人替你卖命,‘名声’和‘前程’你总得给一样吧?!
哪有空口白牙就逼着人往绝路上走的?!
难道是把自己当成一心求死的周隆了?!
可周隆好歹也得了声望吧?!
越想越是不值,越想越是愤恨,陈垨的胸膛里就像是被人塞了个风箱,一鼓一鼓的直似要炸裂开来。
半晌,他猛的一脚踹在墙上,也不顾脚脖子被反震的生疼,一瘸一拐的转过街角上了自己的马车。
因见自家老爷腿脚不好,车夫原本想关心两句,可扫见陈垨的脸色,立刻改口道:“老爷,咱们去哪儿?”
陈垨咬着牙,一字一句的道:“去荣国府!”
既然清流这边儿不给自己活路走,自己索性就做个彻彻底底的浊官!
皇帝也是实在没人可用,才会任用家奴出身的幸臣,如今自己这两榜进士主动投效,未来前程难道还比不得那焦贼?!
“好嘞!”
这时车夫答应一声,就要催马启程。
“等等!”
陈垨却又忽然改了主意,吩咐道:“还是先回府再说。”
小心驶得万年船,为免被张秋察觉到自己的背叛,还是先回家乔装打扮一番,再去找焦贼……呸,找焦祭酒分说不迟。
…………
是夜,焦家。
听完陈垨的描述,焦顺脸上客套的笑容尽数化作了凌厉!
他起身在客厅里来回踱了两圈,忽的转身虎视眈眈的盯着陈垨问:“陈大人可敢陪我一起进宫面圣?!”
陈垨闻言面露迟疑之色:“这时节进宫?会不会太莽撞了?”
“等不了明天了!”
焦顺大手一挥:“若让那奏折出现在早朝上,造成既定的印象,咱们再说什么也迟了。”
说着,扬声喝令外面立刻备车,又命司棋玉钏取来官袍官帽披挂整齐,然后招呼着陈垨立刻动身。
见他这风风火火的样子,陈垨一面紧随其后,一面暗自鄙夷,心说到底是沐猴而冠,这一遇到大事就现了原型、乱了方寸。
不想他刚跟着到了院里,就听焦顺信誓旦旦的道:“操纵舆论让梅家作茧自缚的,的确是我没错——不过事前我就已经向陛下报备过了,这几天更是事无巨细全都具本上奏,想把这些谣言安在我头上,只怕是想瞎了他们的心!”
陈垨为之愕然,见焦顺的样子不像是在胡吹大气,不由纳闷道:“既然如此,那焦祭酒又何须连夜进宫?”
“呵呵”
焦顺咧嘴一笑,森白的牙齿仿佛要择人而噬:“这天赐的好机会,若不趁机咬下几块肥肉来,他们又怎么知道疼、知道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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