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德道:“在外面候着。您没吩咐,奴才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李擎端起茶来喝:“把他叫进来。”
那蓝绿眼儿走进来,老老实实跪下。李擎端着茶碗不吭声,全德便捏着尖嗓子问道:“皇宫里也是不养闲杂人的。三殿下问你,你都会些什么活计?”
那男子跪在花厅下,垂着手不吭声。半日,才轻声道:“回鹘歌,回鹘舞。”
他说汉话口音倒是正,但不知道哪里还是不对劲。李擎半阖着眼,全德问道:“没了?”
那男子又道:“……上床。”
李擎一口茶喷了一地。
那一蓝一绿的眸子淡淡瞄了他一下。李擎咳嗽半日,才缓了过来。他叹道:“侍寝就免了。你有名字么。”
那男子依旧低声道:“……姓薄。薄宁返。”
李擎道:“你这眼睛生得倒是奇特,回鹘人多是这样吗?”
薄宁返垂首道:“不,这双眼睛得自家母,并不常见。”
李擎道:“也好,以后你便在书房里伺候着吧。”不过心下也奇怪,怎么一个回鹘人还有个汉姓,还是少见的薄姓。
商队返回登州,到韩家谢了老会长,又点了一番货物,便各自回家。晚上老会长要设宴接风,顺便酬谢镖局的人。索端初抱着狼崽子指挥索家家丁卸货,狼崽子缩在他怀里,只露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柳奉意死在马车上死活不肯多动一步。索元亦干脆把他抱出来,柳奉意立即掐着他的脖子:“姓索的,你敢把我摔在地上!”
好在他也不重。索元亦便把他往肩上一甩,扛着他。柳奉意垂着手脚,挂在他身上似的。
老管家迎了出来,汇报这几个月里家里的大小事项。索元亦挂着柳奉意插腰大笑:“终于可以睡一顿安生觉了!”柳奉意翻个白眼:“二百五。”
大概太多生人的气味让狼崽子很不愉快,他攥着索端初的衣襟,把小脸埋在他怀里。索端初吩咐管家购置一些小孩子的衣服玩具回来。管家一愣,索端初颠一颠怀里的小娃娃:“在途中捡了个孩子,总不能见死不救。”老管家见小崽子精灵古怪的样子很讨喜,伸手想捏捏他的小脸。小崽子恼了,张开小嘴追着他的手指咬,吓得老管家连连倒退。索端初倒是习以为常:“啊他有点点害羞,小孩子怕生而已。”
老管家看着那气咻咻的小眼神,怎么都觉得不是“害羞”。
好歹不用长时间坐马车,小崽子很好奇地东张西望。索端初一路走进去一路低语:“这个是正厅……这个是回廊……这个是厢房……你看这门漂不漂亮?这个门叫垂花门……”
索元亦扛着柳奉意跟在后面。柳奉意把胳膊拄在他背上,撑着下颌懒洋洋道:“啧啧,你弟倒真是菩萨心肠,不过那小东西听得懂多少啊。”
索元亦拍拍他屁股:“管那么多做什么。阿初高兴便是。”
柳奉意操起粉拳娇声道:“讨厌~吃人家豆腐~”
索元亦冷哼一声:“就你那把山羊胡子吧,吃也是吃长了毛的豆腐。”
柳奉意一膝盖顶上去,索元亦却早将手掌护在胸腹上,接着了他的膝盖:“你倒是换个新鲜招儿啊。多少年了。”
柳奉意嗳了一声,被索元亦扛进屋里。
索家不算大门大户,顶多算个很不错的殷实商户。本朝律对商税有所放宽,但士农工商,商还是最底下那一层。子孙不得科举应试,不得与官员联姻。索老爷子那一辈儿攒了不少钱,尚算有些家底。两进的宅子,有一个小小花园。丫鬟小厮仆妇十多人,伙计也不少,但都在商行里。以前人更多,但索老爷子过世那会儿,索端初便遣散了大半去,以节省开支。索端初抱着狼崽子逛了一圈儿,然后回到自己卧房。狼崽子今后要跟着索端初睡的。
对于索端初的大木床,狼崽子倒是非常满意。床很大,可以自由地爬来爬去。小崽子钻到被子里去探险,把收拾好的大床翻得乱七八糟。一面口中还发出些可爱的动静,呜呜噜噜,表示他的兴奋和高兴。索端初坐在床边瞧着小东西爬进爬出,小脸兴奋地通红,嘴角便含上了微笑。
索端初伸出手来,摆在小崽子面前。小崽子歪着头想了想,也伸出小爪子软软地搭在索端初手上。索端初上下掂着手,小崽子的爪子被他一上一下抛着。他们一路上坐在马车里没事便做这样的小游戏,一来一回,也不嫌烦。小崽子明显喜欢这样玩儿。
对于狼崽子,索端初也没底。
他不确定他到底是狼,还是,人。
虽然小东西平时表现得很像一个小孩子,但他那一股子狼性怎么也压不下去。他莫名地很信任索端初,只和他亲近,听他的话。但他总是会长大。如果不能把他彻底扳成人,等他长大了,索端初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压制住他。万一他伤及旁人性命,作孽的总归是把他从草原带回来的索端初。更重要的是,他若始终这样懵懵懂懂,哪天索端初不在了,他要如何活命。
小崽子不知索端初心事重重,趴在床上用小脑袋顶着索端初的手。索端初回过神来,摸摸他幼小的身子,重重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