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奉意伏在躺椅上，笑得岔气。

晚上柳奉意在院子里坐着，看月亮。索元亦现在搬进他的卧室，一起睡。圆圆亮亮的月亮浮在天边儿，一地月光，一地树影。风一吹树，那影子也一抖。柳奉意踩影子玩儿，可惜影子踩不着，一脚下去影子又到了鞋面上。围墙上一动，夔朱翻身坐上来。她穿着夜行服，从头黑到脚。

“你这是来杀他的？”柳奉意连眼睛也没睁，慵懒地用食指顶着太阳穴。刚洗了澡头发散着，几缕发丝在空中飘，有一种植物的清香。

“不。这次不是。”夔朱的声音近乎平板：“我要杀他，不会让你发现。”

柳奉意一笑：“那你死的时候，也不会被人发现。”

夔朱道：“我不是来和你打嘴仗的。我发现了有趣的东西。”

柳奉意一抿嘴：“哦？”

夔朱道：“做生意我从来最讲诚信。收了你的订金，我自然要想办法完成任务。你要找的凤二郎。”

柳奉意一睁眼：“他果然没死。”

夔朱道：“他不但没死，反而过得不错。”夔朱从怀里掏出什么东西来，扔在柳奉意脚下：“看完就烧了。这东西出现在你这里，够里通外国的罪名了。”

柳奉意拆开一扫，掖进袖子里：“我果然吃惊了。”然后柳奉意苦恼道：“他怎么没死。他应该死了的。”

夔朱道：“你要去杀他？”

柳奉意道：“你价码太高。我没钱。”

夔朱道：“等你有了钱再说。”

走廊一端索端初对索元亦说着什么话，怀里抱着褥子，秤砣跟在他后面走，几个人脚步凌乱地过来。柳奉意再一回头，夔朱已经不见了。

“看在同门情谊上，以后来之前通知一声。”

我在你身体里埋了药线，你应该也知道。

李执为了赈灾的事情，一连几天没有睡觉。李擎进宫帮忙，连几乎不在宫里出现的景王李掣都来了。景王还是一股子从容的好气魄。他和太子是同母的，感情反而不怎么太好。兄弟俩之间有股子疏离的气氛，景王跪过太子，然后太子赐坐。李旸背着手在宫殿门口瞄了一眼，笑了一笑。李昳跟在他身后，也往里瞧。他今年冬天返回边关，李擎要不要跟着走，李旸到现在也没表态。堂中李擎大大咧咧卷起袖子搦着毛笔批阅官文，时不时还站起来去问太子这样行不行。太子给他的样本，他照着那本画葫芦，画得还蛮开心。景王李掣一直低头写，写字慢而斟酌，但落笔坚定。李昳和李旸离开东宫，在宫中溜达着走。后面远远地跟着两趟宫女，不敢靠近。

“你看二哥儿这孩子怎么样？”李旸突然问。

“我看……我看还行。”李昳想了想，笑道。

李旸摇摇头。然后又问：“那三哥儿呢？”

李昳道：“这孩子的确是个将才。”顿了顿，补充一句：“像我。”

皇帝陛下和亲王殿下都背着手，缓慢地踱步。皇帝那黑底金线团龙文的常服外面罩了一层黑纱裼衣，飘飘扬扬的，借着风力打一下恭亲王的朱红衣襟，打一下，又打一下。

“你这次回去……把三哥儿带上吧。”李旸突然道：“好好历练历练。将来……也能帮上郁哥儿的忙。”

李昳道：“我正想着。”然后又问道：“三哥儿府上那个薄宁返要怎么办？”

李旸一拍手，叹道：“这一个一个的不消停。辽国那个还没折腾完呢。……太子把索家那些人软禁起来了？”

李昳道：“正是。”

李旸道：“他有他的计划。我只冷眼看着，看他最后能折腾出个什么来。”李旸看了看李昳，微笑道：“这孩子在找传国玉玺，想把那东西献给我，讨我的高兴。”

李昳道：“太子孝心可嘉。”

李旸道：“太子还年轻。那狼崽子闹得差点无法收场。你找两个人去盯着，万一那些人要伤及太子，就地处理了。”

李昳道：“那华秀柏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相当可靠。哥要有事，直接召见他就可。”

李旸点点头。

李昳忽然想起来，突然道：“派去辽国的线人回信儿了么？确定了就是他吗？”

李旸道：“确定了。就是他无疑。当年他身上有伤，我见过。”

李昳道：“这还……真是没想到。”

李旸伸出双手，反复注视着自己的手。这双手早年间挥刀执剑时留下的硬茧一直不肯退去。他偶尔会想念战火硝烟的少年时代，他时常梦见自己第一次见到皮肉翻卷的死尸时的场景——不是害怕，不是恐惧，是兴奋。从骨头里往外冒的，战栗着的兴奋。他想念当年那些金戈铁马天下狼烟的日子。

太安静了。一直以来，都太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