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家老掌柜连忙命人开门,里面躺着几个重伤的人,胳膊腿裹着纱布。一个脸上缠着纱布的人发了狂,满地打滚嚎叫。一旁站着个青年,跟着尖叫,直透脑髓。
柳奉意一看老掌柜进来,一把鼻涕一把泪道:“老叔这可怎么办?真有一个发了病,这可怎么整?”
韩家老掌柜惊道:“那你还不快出去!等着挨咬么!”
那人果然照着柳奉意扑过去,吓得柳奉意满屋子跑。辽军小头目站在门口,连声问这是怎么回事。韩家老掌柜痛心疾首道:“这就是那几个挨了狼咬的……怕是恐水症发了……”
和畜生打交道的都知道恐水症怎么回事,得了就是个死。小头目脚下不自觉地退了一步,转眼又觉得发疯的家伙身形十分眼熟。他一挥手用契丹话叽哇一句,两个穿着铠甲的大汉上前去制住发疯的家伙,然后上前去挑开那家伙脸上的纱布。
不是。俩眼珠子都是黑的。
打发走辽兵,索元亦盘腿坐在地上喘气,一面拆脸上的纱布。柳奉意笑道:“你真是有天分。”
索元亦道:“什么天分?”
柳奉意冷笑:“疯狗的天分呗。”
索元亦站起来道:“我不和你一般见识,赶紧把他刨出来,别真憋死了!”
柳奉意拿起铁锨,跟着索元亦转到屋后面,摸着黑刨出一直大木箱来,打开一看,那人蜷在里面。柳奉意伸手试了试:“还有气,没死。”
这个家伙,昏死过去之前一直拽着索元亦的衣服,咬着牙轻声道,我是汉人,我要回中原。
我并非怕死,我现在不能死。
起码我想看一眼家乡。
一顿折腾下来,天边已经见了亮。韩家老掌柜立即要启程,柳奉意急急跑出来道:“诶那家伙走了?”
索元亦在收拾货物,头也没抬:“我没杀他。”
索端初笑道:“他自己走了吧。”
柳奉意道:“好歹救了他,走之前不打声招呼。”
索元亦道:“这人不错,不给救命恩人找麻烦。”
晨光熹微,商队重整上路。马车巨大的木轮碾过草原的泥土,一圈一圈转着重复。狼崽子还没醒,索端初抱着他,身体随着马车颠簸着。破败的榷场越来越远,一块破幡子随风翻飞。
马上就能回家了。索端初默默想。索元亦赶着车,回头冲他一笑。太阳没有全出来,索元亦眼睛却很亮。他的眸子是一贯的清晰,让旁人也觉得心里通透起来。
大德宫后面有一处至善台,占地不大,贵在修得巧妙,看着水面浩荡豁达。至善台临水而建,精巧雅致。屋顶照旧是卷棚歇山式,水面映着琉璃的飞檐,水纹一漾一漾,影子里的屋檐也要飞出水面了。
李旸盯着水面的影子发愣,看了半晌,旁边太监端着红木盘,托着一盒鱼食。皇上不动其他人也不敢动,呼气都要含着半口小心翼翼往外吐。仲春时节太阳终于睡醒了似的,已经有了点暖意。水里有鱼,红红黑黑点点的影子,看不太清。李旸把手放在鹅颈椅的勾阑上,对着水面兀自出神。
李挚没叫人通禀,放轻了手脚缓缓走过至善台曲折拐弯的小桥。宫女太监看到太子要跪礼,李挚摇了摇手。李旸还是没发现,李挚信手去了木盒中的鱼食,往水里一撒,千万小点打破了平滑的水面,李旸回神过来见是李挚。
李挚笑道:“爹爹想什么这么入神?”
李旸顺着鹅颈椅坐下:“益发没了规矩。”
李挚温声道:“爹爹有心事,做儿子当然要为爹爹分忧。”
李旸抬头看李挚,正好迎着阳光。李家的特点,人人一对狭长的凤目,眼角向上挑,无言都带了三分顾盼神飞的神采。李旸微微一眯眼,又加了两分冷静深邃。
李挚垂首候着。
李旸拍拍身边的空地儿:“坐下。我抬头看着累。”
李挚笑道:“儿子不敢。”
李旸道:“行了,坐吧。”
李挚便笑着坐下。李旸道:“前几天你罚三哥儿抄《心经》,结果如何?”
李挚道:“三哥儿脾气总是太爆,得改改。”
李旸道:“怎么改?”
李挚道:“三哥儿以后总是要带兵的。那么大脾气遇不得事,如何为人将帅。”
李旸嗯了一声。半天没说话。李挚心里一动:“爹爹……莫不是草原那里又出事了?”
李旸沉默半晌,李挚斜签着身子坐,也不敢吭声。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李旸突然道。
李挚惊道:“传国玉玺?”
李旸似笑非笑地看着李挚。李挚略急道:“爹爹可是想把传国玉玺夺回来?总不能让那班鞑子掳了去!”
李旸道:“没在鞑子手里。若是在,早就倾告天下。”
李挚道:“那么儿子便帮爹爹了了这件心事!”
李旸看着李挚,到底太年轻。他站起来,取了鱼食喂鱼。李挚也站起,在一旁垂着手。
一撒鱼食,鱼儿便都凑了上来,摇头摆尾,越挤越多。描金漆盒里的鱼食香,金贵,一露面,大鱼小鱼,全都浮出了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