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黑的时候索端初突然站起来,黄老头正在往灶里添柴,一股子烟呛了出来。索端初青着脸走过来帮忙,黄老头只是看着他笑,圆圆的脸笑容小心翼翼又卑微。他没有舌头,不能说话。索端初被烟呛得鼻子一酸,咳嗽起来。
临近午夜,索端初蹑手蹑脚爬起来。他悄悄跑出去,带门的声音吱扭一声,挑在他的心尖子上——他顾不得了。清明节的天也清明着,夜里也有天光。澄澄的。南营的一角,夔朱立在外墙下面,等他。
索端初紧了紧身上的衣服:“你知道狼崽子在哪儿?”
夔朱爽快回答:“知道。”
索端初道:“我没法离开军营,你能不能帮帮我。”
夔朱道:“我觉得……你还是不要去看比较好。”
索端初沉默。夔朱挠了挠下巴,抬头看了看天,笑道:“嗯。现在去的话,可能最精彩的还没错过。”
夔朱不知从哪里弄了匹马来。索端初一看,头皮发炸。铁骑队的马。他顾不得称赞夔朱好本事,他也没时间害怕。他骑术不是太好,坐在夔朱后面,被颠地东倒西歪。天突然阴了下来,厚厚一片盖着,云层密不透光。
狼崽子啊。
索端初的双手没地方放,勉强维持自己不被颠下去。大阿赤那醒来,狼崽子就会离开。小孩子昨天晚上还睡在他怀里,小手攥着他的衣襟。小崽子啊。
索端初稀里糊涂被夔朱掀下马,摔在地上。夔朱冲马屁股一踹,老马识途,自己往回走。夔朱低声道:“再往前马也走不了了。会惊着。你屏着气息,悄悄跟我来。”
索端初跟着她没头没脑一阵小跑。他跑起来哗啦哗啦全身总有点地方有声音,夔朱却像在空中飘。隐隐又听见狼啸,在凄清的夜空里徘徊不去。
夔朱左右一扫,领着他绕到矮坡的后面,视线突然往下一沉,开了出去。远远看见一个影子,小孩子站在巨石上,面无表情地看着。
越来越多的狼。慢慢聚集,成千上万。密密麻麻一大片,看得人心寒。狼崽子站着,一动不动。
“这是在干什么?”索端初声音有些哆嗦。
夔朱没吭声。
阴云厚厚地罩着,中间裂开一条缝,一线亮光露出来——狼群开始不安地低吟……刹那间云层分开,月光洞彻天地,激烈的清亮让索端初眼前一花——他内心有种不可思议的联想,在黑暗中裂开的云层,月亮是一枚瞳仁,瞪着万物生灵,……天睁眼。
庞大的狼群围着狼崽子转圈,越转越快,一只一只黑的影子连成环,奔腾着转成漩涡,把狼崽子绞在中间,要陷下去。狼崽子睁开眼,荧荧的,蓝绿色的,跳动着的。索端初想起襄阳王府外的一夜,奔跑着的狼群眼睛也燃了起来。
粼粼的鬼火一样,跳动,盘旋,狼啸声渐大,跳跃,拉扯着神经,绷紧,绷紧,恐惧从声音里伸出手来,上下抚摸着索端初的背。
森森生寒。
他低声问:“狼崽子还能跟我回去吗?”
夔朱还是没有吭声。
索端初转头一看,夔朱趴在他身边,和一头健硕的狼对峙。一对荧荧的眸子瞪着这边,像是要勾走魂魄。
索端初差点喊出来。他咬着手背看那条健硕的公狼慢慢逼近,牙齿在肉上跳动,闷闷响。那狼越走越近,夔朱伸手拔出靴筒里藏着的短匕,索端初借着月光一看,狼的脸上有疤,突然失声道:“肉包?”
肉包不紧不慢走进,瞪着索端初,然后一偏头。
它生气了。
索端初扑上去抱住它:“肉包肉包你完全成年了么……长得这么大……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对不起又把你一个人扔下,你自己找来的?”
肉包哼哼两声。
夔朱把短匕塞回靴筒。矮坡前面的仪式不知道什么时候终止,一匹狼也不见。狼崽子站在石头上,索端初和夔朱觉得自己仿佛做了个荒谬而热闹的梦。索端初爬起来向前跑去,狼崽子迷迷瞪瞪地向他伸手:“初初,困。”
夔朱叹道:“马跑了。咱走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