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里糊涂终于等到最后。流觞的时候不必太刻板,比较随意。最起码……李擎终于能找个地儿坐下然后喝点茶了。脑袋上冕冠益发沉重,前后各一排的珠串子在眼前晃荡。他瞧左右没人,偷着正了正冠。两边玉石充耳硌着脸难受。水边人越来越多,从上游飘下来漆盘,装着上好的玉石杯子。杯中有酒,水边人任意取用。李擎不喝酒,也不爱听乱七八糟的诗,更没兴趣挑个丈人去。于是便兀自坐在一处凉亭中,靠着鹅颈椅,长长叹息一声。太子景王各自有交,此时淹没在人群里,找不到踪影。李擎歇了一气,伸手唤了宫娥来,取了托盘中的靡草花别在胸前。这东西又叫地米,开的花也小,一丛一丛,一把白米似的。香气淡雅清远,上巳时佩在衣服上,倒也别致。
坐了一会儿,李擎突然发现对面红木的鹅颈椅下仿佛有字。光线正好照过来,拉出影子。他俯下身子一看,一行字,仿佛是“乾和八年凤四承皇命督造感皇恩……”后面几个字模糊不清。
……凤四?
凤三他还没找到呢,突然又来了个凤四。
凤三造玺,凤四建园,凤家处处与皇家相关着,偏偏又没个人知道这个所谓的“凤家”,前朝京城的七公族里也没有姓凤的。
有趣。
水边突然爆出一声喝彩。李擎站起,自有宫娥上前帮他整理一下衣服。整理之后便退下,李擎信步走到水边,见是七叔在舞剑,皇帝斜靠在一处榻上,撑着头,笑着看。
李七郎的名气果真不是吹出来的。沙场上下来的人,一招一式都是杀人练出来的,挥一挥抽出来的剑气都带着一股子血气,全是肃杀的味道。李擎不知道要如何形容。李昳也穿着累赘的亲王冕服,身上挂件比他的还多,还繁复。动作却是一点也不受影响的凶狠凌厉。只要他一动,漫天满地的剑光,一处一处,连绵着爆裂。五章赤衣划出一道长长的影子,来不及看李昳的动作。
李旸伸手拆下胸前佩着的靡草,往前一扔。红影子一闪,李昳站定收剑,口中叼着那束靡草,轻轻微笑。
李旸也笑。李家人不显年纪。李旸今年三十七,和儿子们站在一起,更像兄弟。李擎没见他笑过,这还是第一次。他一笑,%春()色^便从这园中泼洒到了天地间。
太子李挚站在李旸的榻边,袖着手面无表情。软风撩起他腰间的绶带,拂过来,拂过去。众人的暴喝声和他无关一样。李昳无意地瞟他一眼,却也没上心。太子和皇帝冕服很想像,全是玄衣纁裳。
他们父子背影倒是挺像。李擎想。
上巳自然要饮酒。李昳端着一盅菊花酒单膝跪在李旸面前。李旸取来饮了。李昳唱起一首古曲,众人听着,音色深沉,古意盎然。君臣同乐,一派和乐的现象。李擎默默听着,李挚的脸色越来越沉,一动不动,干巴巴一桩木头似的戳着。全德过来,给李擎弄了些吃的,打眼一看,太子爷一副快要发火的沉默表情。
“祖宗诶,您惹太子爷了?”全德低声道。
“胡说什么,惹也不是我惹的。”李擎嚼着绿豆糕。全德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李擎慢慢把绿豆糕嚼碎,吞掉。李昳唱的什么在场大半估计听不懂。偏偏李挚听懂了,还有个意想不到的李擎。这歌儿李擎母亲在世时唱过,用的就是这种北疆话。内容倒是不打紧,曲子却配的是《赤凤皇来》。
赤凤皇,那也就是,情郎。
李昳身上的赤衣,快要起火了似的红着,烧得好几个人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