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衡不在穆王府……
裴道珠垂眸沉吟。
经受了这样大的打击,他必定想寻个没人的地方独处。
裴道珠想起在金梁园时,他曾说萧氏先祖曾在洛阳的皇宫里亲手种下过一棵柳树,如今洛阳的主人几经更替,那棵垂柳却仍旧不变,若将来能够夺回洛阳,他想亲自看一眼那棵垂柳。
他或许是在那里……
裴道珠没有急着过去找人。
她回到皇宫,不疾不徐地沐浴更衣,又仔细梳妆打扮,直到日渐西斜时,才在宫人的带领下,前往那棵垂柳所在的宫苑。
穿过长长的宫巷,裴道珠发现这里仍是昨日所见的那座废墟。
他果然在这里。
他一个人坐在灰败的废墟上,穿一袭单薄的黑衣,低垂着头,额前的碎发凌乱地遮住了眉眼,只堪堪瞧见紧抿的薄唇。
刮过王宫的北风透着刺骨的寒意。
许是因为坐久了的缘故,他的发梢和袖角凝结着一层薄薄的寒霜,裴道珠远远瞧着,都替他觉得冷。
她从宫人手里接过厚实的斗篷,打发其他人都退下,才款款上前。
她把斗篷披在郎君的肩膀上,软声道:“已是日暮,我让宫人热了饭菜,阿郎可要与我一同去吃?”
萧衡没有回答她。
裴道珠伸出手,轻轻覆在他的手背上。
郎君的手格外冰冷,她被冻的僵了僵,随即像是下定决心般,更加握紧了他的手。
她轻轻靠在他的肩上:“事已至此,伤神也是无用的。”
归巢的乌鸦掠过天空,发出几声嘶哑悲怆的凄鸣。
萧衡安静了很久,才反握住裴道珠的双手,怕她冻着一般放进自己怀里。
他声音嘶哑:“我派人查了萧野。原来一直给我传递军情的那个奸细,就是萧野……或者说,是我的阿兄。阿难,我也见过了穆王府的那个男人,他与我长得真像……或许已经无需真凭实据,看见病榻上的他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你说的都是真的。怎会如此呢,怎会如此呢?”
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萧允。
那个他自幼孺慕的阿父,那个朝他挥鞭无数次,他依旧孺慕的阿父。
原来所有的父子情深,都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原来他自以为的家,竟无一人把他当做家人。
原来他逼死的崔慎,竟是他同母异父的亲弟弟!
他对他的故国刀剑相向,他把他的堂兄驱逐出了王宫……
他紧紧攥住裴道珠的手,眼眶忍不住泛红。
他低下头,慢慢亲吻少女的指尖。
仿佛只有如此,才能感知到这世上的一点儿温度。
像是被天下抛弃。
裴道珠鼻尖一酸。
她紧紧抱住萧衡:“阿郎,阿郎……”
洛阳城的上空,笼罩着如山般厚重的阴云。
人人都说要天降大雪,可是接连三日也未曾落雪。
不见冬阳的阴霾冲散了打胜仗的喜悦,士兵们收拾起归途的行囊,只是一直没有军令吩咐他们班师回朝,于是军队的纪律也涣散许多。
萧衡在御花园的暖阁里睡了三日。
裴道珠守着他,直到第三日清晨,才见他稍微精神了些。
她取来红丝绳,笑着为他在发间编织璎珞:“明日就是除夕,阿郎今夜好好沐个身,也算是洗去从前的霉运。明日过后,究竟是做萧家九郎,还是做穆王府的世子,你自己挑一个就是……”
什么忠于君王,她其实是不太情愿的。
她只觉得,这天下未必一定要是建康那个朝廷的天下。
只要能给九州四海的百姓带来平安和富足,这天下姓什么,又有什么要紧呢?
若是萧衡想做这天下的君王,她是愿意支持他的。
萧衡已经剃过青须,又用热毛巾敷了下颌。
铜镜里的郎君白衣胜雪风流倜傥,发间编织着精致的红璎珞,璎珞与鸦青发丝从左肩垂落,依稀又是当年建康城里,那个飘逸倨傲的萧家九郎。
他看着铜镜。
铜镜里有一张少女的娇颜,她的丹凤眼绯红湿润,总像是在含情脉脉地凝视他。
裴阿难……
从前那个爱慕虚荣的小女郎,从几时起,成了如今懂事大气的模样?
她这两年,一直在为他伤神奔波。
而他只盯着战事,只盯着失去的疆土,即便她沦为人质,他也无暇去管。
他不是出身名门的萧家九郎,他身上流着一半胡人的血脉,裴阿难那么骄傲那么虚荣,早已知晓却未曾嫌弃,反而在最后一刻,选择坚定地站在他身边。
这一刻,萧衡突然忘却了那些陈年往事。
他转而捧住裴道珠的小脸,端详她半晌,忽而认真道:“人世如浮云,我已瞧不见前朝先祖那些你来我往的恩怨,我只能瞧见身边人。”
裴道珠愣了愣:“何,何意?”
晚安安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