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雷士德私生活的传闻颇多,譬如说他虽然是地产巨头,却没有自己像样的房子,而是居住在自己洋行名下的一幢住宅内;说他很少添置衣物,还愿意接受朋友送给他的已经穿过的衣服,戴过的领带;说他没有自己的马车,甚至连东洋车也没有一辆;说他口袋里常备许多面值最小的铜钱,以免别人不找他零钱,而且如果口袋里没有小钱,他还会特地到烟纸店兑换。
这些传闻有真有假,据高易所知,雷士德没有自己名下的房子是真的,穿别人旧衣服、口袋里的小钱什么的没有接触过不清楚,至于没有私人马车一说便不可信了,坐私人马车可并不完全是为了奢侈,更大的原因是为了效率,此时的上海又没有后世快捷的公共交通工具,难道坐着独轮车去谈生意吗?
不过无论这些传言是真是假,想通过这些传言来证明雷士德吝啬的人则完全错了,因为他最终并没有像其他殖民者那样回归故土,而是留在了上海,并且把所有的财产捐献了出去。由于他没有婚姻也没有后代,所以是彻底的裸捐。在高易看来,他的作为更像是一名真正的清教徒,虽然生前拼命的自社会汲取财富,但在死后却会把这些财富重归于社会。清教徒们积累财富的目的并不是为了个人的享乐,而是为了“荣耀上帝”。
“雷士德先生的房间过去是卜内门的房间,照道理应该属于卜内门的总经理李德立牧师,不过我从没见他来过总会。”
“最后那一间,就是没有阳台的那间,现在归工部局总董贝恩先生使用。”
“嚯,总董都只能用最后这间没阳台的?”说话的是李永发。
高易的谈话对象是广和林的二李兄弟,知道老大李永发的人生理想之一是进上海总会吃顿饭之后,高易便特地把今天的会谈场合安排在了上海总会。这是赤果果的对自己所掌握权力的宣示,有时候生意人就吃这一套。
虽然此时正是三伏天里最热的几天,但二李兄弟依旧兴致勃勃的顶着烈日观赏着江景。上海总会地处公共租界最南面的天祥码头和洋泾浜之间,正面的江景没有码头上船只、桅杆的遮挡因而显得较为开阔,但所谓景色也就仅此而已,浦江对面除了些灰扑扑的低矮货栈之外,还真是没啥可看的。不过即便如此,二李还是兴味盎然,站在栏杆旁挥舞着手中的折扇,颇有些指点江山的逸兴。
高易见了索性打铃叫人搬了张小圆桌到阳台上,摆上三把藤靠椅,三人坐下来一边喝着冰镇荷兰水,一边冒着酷暑赏景聊天。
等到身上的汗湿了干、干了湿,九蒸九晒好不容易熬到中午饭点的时候,高易已经差不多要靠吐舌头来散热了,反倒是李氏兄弟仍是一副打了鸡血的样子兴奋不已。
高易请他们两人在小饭厅里稍坐了一会,自己进去换了件衬衫,这才陪着他们下楼。中午饭特地安排在二楼的大菜间里,而不是在包房这种私密场合,就是为了让两兄弟好好享受一下在大庭广众之下万众注目的感觉,向他们证明自己手里拥有的可不是什么规则内的权力,而是一股足以颠覆规则的力量。
当一身竹布长衫,脑后挂着一条大辫子的兄弟二人步入餐厅的时候,果然是人人侧目,而两兄弟不愧是经历过大场面的人物,一边潇洒的挥着折扇,一边迎着射来的各色目光微笑示意,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倒是让跟在身后高易颇为佩服,难得碰上如此会装的两位人物。
凯斯维克和德·格雷已经到了,在座位上举手打了个招呼。高易和二李走了过去,先是互相介绍,然后落座点餐。上海总会的西餐没什么好点的,无非是几样套餐,大家的兴趣也不在吃上,稍微用了一点,便开始聊起正事来。
高易安排了今天这一出,就是为了拉二李入伙,把进军法租界房地产的公司组建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