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后的他为何在形貌上有如此巨变?他为什么会沦落到入住条件那么糟糕的地下室?来北京的真实目的究竟是什么?我不会傻到以为他真的是来旅游的。还有,他和小凌之间以前到底发生过什么不愉快?我不得不把这些疑问暂时埋藏在了心底,因为我本能地知道,这是我在他面前必须遵守的天然法则,违背了这个法则,我便永久失去了探求这些答案的机会。而这些探求,正是我的使命。
我在这件事情上是敏感的,可这种敏感又是极其薄弱的。如果把它比喻成一株悉心栽培的小花的话,那么,与这种敏感所伴生的种种迟钝,便是花旁疯长的野草。
原冬载着我穿梭于下班高峰时段的车流中,我时不时地提前向他发出方向指令。他的车技非常好,总是会在临近路口的时候适时停止蹬踏,利用惯性滑行出一个平顺而优美的弧度。
“对了,大画家,你帮我画一幅财神吧,以后我要供在店里,保佑我财源滚滚。”坐在车后座上的我尽量仰起头来,只有这样,才能确保即便是穿行在大街小巷的闹热嘈杂中,我的声音也能清楚地传送到他的耳朵里。
他没吭声,只是摇了摇头。
“不让你画唐卡啊,我知道唐卡特别难。你可以画水彩啊,国画啊,油画啊,素描......素描就算了,哈哈!”我自顾自地边说边傻乐,“你放心啊,不会让你白画的,财神必须花钱请,否则不灵的。”
“好久不画了,手一生,笔就拿不起来了。”他说话的时候没有回头,甚至连微微的侧头都没有,所以声音的方向是向前的,再加上他的音量不大,我竖着耳朵才算听清。
“不画画啊?那这些年你做什么呢?”
“凌小凌没和你说过?”
“没有啊,你不是说你们不熟嘛,她从来没跟我说起过你啊。”
“没说就算了。”
“说说看啊,我不会笑话你的,我还摆过地摊被城管追过呢。可我跟你不一样啊,你是大学生,混得再不如意也不至于比我惨......”
“我在湟安监狱。”
“什么?”
他又重复了一遍,这次的声音比刚才大了至少三倍。
“啊!”我尖叫了一声。
紧接着,我的身体剧烈地前仰后合了一下,侧脸重重地撞在了他的后背上,车子猛然停了下来。后面骑自行车的人不得不跟着来了个急停,然后骂骂咧咧地重新起步,从旁边超过去的时候回头狠狠瞪了我们一眼。
我探身朝前面望了一下,前方并没有什么紧急情况。
“干嘛急刹车?吓我一跳!”惊魂未定的我怒气冲冲地吼道,松开了紧紧抓在他腰间的双手。刚才要不是我反应迅速一下子抓紧了他的话,非得从车后座上甩下来不可。
他单脚点地,回过头来,怒气比我还大:“你叫唤什么?!”
“我激动啊!”我的怒意即刻消散,无比羡慕地说,“就是说,你是公务员了?好拽啊!”
尽管是侧脸朝我,可我却足以看清他的表情,只见他眉头紧锁,嘴唇微微动了动,却没再说什么,似乎一下子把要说的话给忘记了。他一直点着地的那只脚突然往后一蹬,我的身子微微晃动了一下,车子继续前行。
“公务员啊,真是不错!不过呢......监狱,就是环境有点儿恶劣......可那也是个铁饭碗啊!”我嘟囔着,权当是说给自己听,在他面前,我已经习惯了以这种有些神经质的角色而存在。尽管他没有回应我的猜测,但我却给自己打开了一片合理想象的空间。也许他是一名监狱警察,衣着如此破旧形貌如此沧桑地住在那个糟糕透顶的地下室里,一定是执行某个特殊任务的需要。比如说,他们监狱有犯人越狱后潜逃至此,他是奉命前来追踪的。虽说监狱警察管的是监狱里的事儿,和刑侦不搭界,但有可能是由于这边的警力不够,他是奉命过来支援的。毕竟,犯人越狱是监狱的重大失职,积极地派出去几个自己人去当地协助侦查也是应该。
心中的诸多疑窦随着那些所谓的推理一点点消解着,我的心情也逐渐轻松起来。
车子似乎比刚才快了许多,周身掠过了阵阵海风般的清凉。我顺手揪住一片从头顶掠过的柳叶,借着速度将它扯了下来,夹在两个拇指之间当哨子吹,声音比蝉鸣还要响。早晨它们骚扰了我的美梦,这下总算是出了一口恶气。美梦,我做了什么美梦?怎么现在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呢?只记得梦中的我,如醉如痴,笑靥如花。
拐过最后一个巷口,我扔掉了那片已经吹烂了的柳叶,指着不远处的一座古香古色的中式小楼大声喊道:“到啦!到啦!就是那儿!”(待续)